眼前看似九宫八卦阵,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她若自正东「生门」打入,往西南「休门」杀出,再从正北「开门」杀将进去,就能轻而易举破了此阵。
但加上九宫之后,十天干和十二地支组合而成六十花甲子,九九无极数,变换万万千,只要一个不小心,眨眼间休门就能成伤门,开门化为惊门,生门自成死门……
这阵法,还以十二生人为阵脚,暗藏道家五毒——贪、嗔、痴、疑、慢,佛家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此刻,这十二个人正在自己的镜面空间里体会熬受着……
如同她识眼所看见的,白婈漂亮稚嫩的脸庞痛苦扭曲着,正深深经历着「求不得」的苦楚和怨恨……求而不得的嫡出身分,求而不得的父母兄长认同,求而不得的暗恋无疾而终。
白婈年轻貌美家世富贵不愁吃穿,她却兀自沉浸在「求不得」中,钻了牛角尖,入了噬心魔,在自己的灵魂浇上一钵钵滚烫的热油……
执念越大,魔性越强……在她踏足的阵脚上倾生命源源不绝灌注力量在其中。
赵岩则是「爱别离」……原来,他默默喜欢上了这个自己奉命随扈的刁钻任性又可怜的娇小姐,但他不能表白,不能忘却自己的身分,不能辜负先生的嘱托。
他只想寸步不离地跟随着她,陪伴、宠纵着她,能陪多久是多久……但万万没想到一踏入了别墅后,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婈被白夫人一把抓住扯进了镜面里,他则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往后扯向了另外一个镜面!
赵岩心智坚毅,耗尽了精气神在努力对抗着那不断被释放扩大的心痛与惶恐……他的阵脚处忽明忽灭,犹如灵魂在被烛火寸寸凌迟般灼烧着。
宝寐静静地伫立着,她彷佛可以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神力和能量渐渐被这十二阵脚吸取消耗抽离……
啊,这种滋味,好几千年都没有过了呀!
「原来,猎杀的对象是我吗?」她微微歪头,喃喃像是问着幽微暗处的谁,又是像是自言自语。
——又是老相识吗?或者,是同一个老相识?
电光石火间,她脑子自动冒出了个不合时宜的老笑话——
人生四大喜事最怕,久旱逢甘霖:一滴。他乡遇故知:债主。金榜题名时:看错。洞房花烛夜:不举。
大海阴郁翻腾着,乌云厚厚重压着,在海面之上忽然有一个修长纤细的身影缓缓踏浪而来,四周涌动着乌黑色、死灰色、惨白色的雾气,恍若欢呼簇拥着它们的王者归来。
宝寐蓄势待发,娇艳妩媚小脸却依然言笑晏晏,招唤出了业火红莲交织成一袭防弹衣,完美地隐形贴合在自己身上,巧妙地阻绝了那试图吞噬吸取她神力的十二阵脚。
业火红莲专业科目就是除阴邪魔秽的,再加上她宝寐大人独特的大妖魅力(力气的力),想要把她当手摇杯里的全糖少冰珍珠奶茶一样吸光光……
拍谢喔,现在的她至多是全糖被吸成了七分糖,少冰被吸成了去冰,实际上热量全都在,几千大卡紮紮实实杵在这儿,她怕谁来?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特意大费周章弄了这么个几乎失传了的远古阵法来对付自己?
修长纤细的身影一步步自海面、陆地、穿透落地窗登堂入室,来到了旋转着无穷无尽幽冥黑色的阵眼中心。
眼前一晃,宝寐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心脏悸跳了一下!
乌黑灰白雾气迅速散去,露出了玉白清俊面无表情的……
白挚?!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宝寐不敢置信地仰望着面前这自己最熟悉的男人,她的男人。
不对,「白挚」白玉般俊美的脸庞透着一缕黑色的邪魅和漫不经心,额头隐隐约约有着一对峥嵘犄角,微微内弯着,尖锐美丽危险骇人……
「不对,你,是魔尊?」她脸色终于变了。
「魅儿,」魔尊轻叹。「你居然忘了我了?」
宝寐卡住——
等等,等等……她拿到的剧本不是这样的,而且这种优秀迷人反派和清俊绝伦男主共争一美艳妩媚女主的戏码虽然看起来很爽——尤其女主就是她——可自从言情小说百花争鸣万箭齐发这些年来,这类的桥段已经是老哏中的老哏,功力稍微不那么好一点的作者都不敢随便拿来写了好吗?
写得好是可歌可泣,写不好就是糊穿到地心底去了……
她可不担任傻白甜的白莲花渣女主!
总之,宝寐才不承认自己是那种见异思迁、朝秦暮楚、喜新厌旧或者是享受左拥右抱、齐人之福,所有霸道总裁都爱我,心意不坚定的妖呢!
「揪豆!不要随意跟老娘攀关系喔,我好不容易才把喜欢的男人搞到手……咳!」她一本正经地表现出忠贞不二的认真脸。「不要诬赖我的清白,我虽然喜好美色,你的美色确实也挺不错的,但我是有职业道德的,一次只睡一个男人,想引诱我3P什么的,办不到!我才没那么重口,你找错人了!」
「……」魔尊莫测高深似笑非笑的神情有一丝龟裂。
四千多年来,人界已经混乱至此了吗?连妖都不再纯粹是妖,而是被人污染成了人妖……了吗?
不过这片大地,越来越适合成为魔界的沃土了。
魔尊深深地、贪恋地吸了一口气。
贪婪、浊恶、愚蠢、自私、毒舌、谩骂、自以为是、唯利是图、唯我独尊……这种种味道,腐臭得何等熟悉美好啊!
烂吧,坏吧,恶念蚀刻到了骨子里,黏稠黑暗得黑白不分、是分不明……这是,魔族们最喜爱的、滋养的食物。
宝寐盯着这张和白挚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心里不知不觉升起了一丝不安和颤抖的沮丧。
糟了个糕……面对着这样的一张脸,她揍得下去吗?
「你要干什么?」她深吸气,加重语气的问:「你到底要什么?」
魔尊微微地笑了。「……原来你竟都忘了?」
她眯起眼,越发戒慎不爽地瞪着他。
「四千八百四十年前,我就是他,而你就是我们的。」他缓缓露出了雪白尖锐的獠牙,昳丽清俊的脸庞透着浓浓邪魅蛊惑笑意,竟半点也不违和。就像,这张脸,本来应该会有的样子。
但这怎么可能呢?
「……魅儿,寐儿,你忘却了自己是司睡之妖,忘却了自己是怎么缠绕着我们,因我们而生的吗?」魔尊嗓音低沉如梦境耳语。「如珠似宝,寤寐思服,缱绻绸缪,抵死欢欢。」
……如珠似宝,寤寐思服,缱绻绸缪,抵死欢欢。
远古上锁的记忆,彷佛有一寸什么被撬开、松动了……
她和他,男人和女人,白袍翩然垂落,肌肤相触,雪色冰晶宝榻上,高大和娇小肢体交缠着……
很像她,又像他……侧首,背影,男人赤裸的宽肩,女人柔软的腰肢,炽热的汗珠淋漓,喘息着、嘶吼着……
她小脸血色蓦然尽褪得一乾二净。
不。
没有,她没有……这不是真的,她不会背叛白挚,她没有那样……她不是那样的……妖……
为了你,入魔也甘心……
男人的叹息,似乎就在她耳边响起。
宝寐无法抑止地微微颤抖了起来,气息混乱,头脑浑沌……
——我没有,我不是,不要乱讲。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你是我的,他也是我的……」
魔尊不知何时已经贴近她身前,端起她小巧美丽的下巴,玉白俊美的面容底下隐隐流动着凝黑的魔气死息……俯身低首,一点点地靠近……
十二阵脚盘旋着庞大的晦暗痛苦疯狂贪欲恍惚绝望,空间凌乱破裂,天地气流倒逆……
隐隐间,已然可听见群魔乱舞狂欢庆祝……
远处,大海蓦然拔地而起卷起了数十丈高的海啸,地动山摇!
四周响起了凄厉不祥的警报,宝寐身上的手机也发出了哔哔哔急促、刺耳、重复的,国家级警报鸣笛声!
而在此时,地府也被波及了。
冥界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八级以上的大地震,刀山铿锵乱颤欲倒,油锅沸腾泼溅翻倾,望乡台砖面逐渐出现了裂痕,奈何桥发出嘎嘎呻吟……
阎罗紧紧抓住了梁柱,英俊的脸庞露出罕见的惊悸。
亿万千地府良善子民和众恶鬼或恐惧或兴奋或害怕或期盼地仰望着上空地界——
人界。
而天界,众神俯瞰,神情凝重,屏气凝神,冷汗滴滴而落……
祂们想出手庇佑保护众生万民,可是这段因果纠葛却是早在四千多年前神魔大战时,就已铸下的铁律,三界无可违背——
死结,唯有亲手系上者,能解。
违者,三界秩序崩乱,虚空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