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车入内,院里静悄悄的,进入厅堂,再往里走,几名暗卫低头行礼,他一路往里头行去,来到书房,就见潘竣安埋首处理各方情报,他轻敲门板,潘竣安抬头,满脸怨念,没想到出去一天的好友脸上的哀怨竟比自己还要多?
「一堆事情丢给我不说,一人去爽快,你还好意思给我这闺中怨妇的脸色看?」
薛飒抚了抚额头,在他桌前坐下,疲累的闭上眼睛,「我又容易吗?好不容易挣得一天休息,两个孩子黏着到现在也没有机会跟小五好好独处。」
接着,堂堂祖爷竟然如闺中怨妇般满肚牢骚,将昨日的一切种种道来,就连晚上想夜探闺房,人倒是去了,却见她跟赫亦轩还留在杜名扬的屋内讨论病况,他只能窝在屋檐上看了一夜的星星月亮,待赫亦轩离开时,杜月钧也累了,他哪舍得再去吵佳人?
潘竣安听了也哀怨啊,他揉揉眉心,嘴角抽了抽,这好友是被换魂了呗?
「我说你是不是中邪还是被夺舍了?不然,那个高瞻远瞩、狡滑多智的男人哪里去了?赫亦轩还能挡你的道,阻止你软玉温香在怀?」他受不了摇摇头,「罢了!鬼迷心窍的男人就是没用。」
薛飒瞪他一眼,「哪日你爱上一个女子便知我这百般滋味。」
去,他可不要自找麻烦!百花楼的花魁还有其他花楼的女人多着呢,玩乐给钱,何必自找罪受?但瞧好友这副百年没见过女人的样子——也是,好友碰过的女人的确少得可怜。
潘竣安无可奈何,将手上的茶盏重重的往案几上一放,「让我再好好瞧瞧小五那夺舍高手,竟让你变化如此之大,究竟值不值?」
说来他统共也就见过她几次,都没真的放在心上,接下来查了一大堆事都与她有关,印象反倒模糊了,只记得是个长得漂亮的软萌包子。
「别凑热闹了,我还排在她大哥之后,再来她还要与她姊姊练琴艺,还有——」薛飒想到某人,头更疼了,郁兰郡主准备和亲,但还有一朵烂桃花找不到人接收,他又不好荼毒友。
潘竣安起身踱了两步,松松坐累的筋骨,「怎么?莫芯彤还不死心?」
薛飒却是坐下,「百折不挠,老缠着小五,烦得小五都要发火了,说从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说是这么说,但薛飒想起某人气得鼓起腮帮子,粉脸煞红挥拳的小模样,心还是甜甜的。
此刻,被他们讨论的对象正猛翻白眼,恨得想仰天长啸。
药铺里,杜月钧好好的一个坐堂大夫,身后多了一个珠环翠绕的千金小姐打下手,甭说病人不自在,她这把脉的大夫更想骂人。
这里是繁华京城好吗?王侯将相、名门贵族云集,怎么随意撞也能撞到一个门第不差的男人,为何一定非要抢别人碗里的?
「小五妹妹,这个可以了,再看下一个病人吧,不然今儿病人多,你累着了,姊姊可是会心疼呢。」莫芯彤说得特别温柔,让听者鸡皮疙瘩都要掉满地。
杜月钧写药方的手抖了几抖,只能咬咬牙,听而未闻,快速落笔。
银心也是痛苦无奈,莫芯彤抢了她常站的位置。
所谓一皮天下无难事,莫芯彤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她不放弃,不是有句话叫有志者事竟成?她软磨硬泡的向杜月钧频频示好,给她当丫鬟打下手也甘之如饴,一口一个的「小五妹妹」叫得亲切,也隐隐透露她想当平妻的强大意愿。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莫芯彤在人前绝对做到了笑盈盈的亲切可人模样,至于人后不知破口大骂这些看病的粗鄙贱民多久,又因此摔碎多少杯盘、踹了丫鬟多少脚泄恨,也只有她跟她的丫鬟知晓。
杜月钧看完病人,见抓药处还有不少药方要抓,便过去帮忙,莫芯彤也要帮忙抓药,但药方上的字看得懂,药材看不懂啊,旁边抓药的小厮已经够忙,她还东问西问的添乱,对这千金小姐他哪敢发脾气,脸憋得都红了。
最后还是她受不住的一把将莫芯彤一路扯到药堂后方,咬牙低吼,「你是脑袋被门夹了还是根本没有脑子,你的脸皮到底有多厚?要知大人胸有丘壑,不是我三言两语能左右的,你若能让大人点头娶你进门,我不会也不敢有意见,所以,我们去薛府,你去把话说明白,你不要再在这里纠缠我了!」
杜月钧看着这些日子如影随形的女人,眼神的挑衅很清楚,薛飒若对她有意,他们早就在一起了。
莫芯彤真是恨死她了!她若能让薛飒点头,还需要伏低做小的来讨好她吗?家里的人也要她死心,但劝她之余又不忘责怪她太轻敌,她若能与相爷结亲,定能增加家族势力,前程似锦啊!
但她不在乎家里什么前程,她是真的爱他啊。
一行人乘车来到薛府,此时薛飒甫从石墨胡同回来。
偌大厅堂里,薛飒坐着,张岚也坐着,杜月钧向两人行礼,指着低头站在一旁的莫芯彤,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莫姑娘有事想跟大人说,希望说清楚了就别更缠着我了,这样让我很困扰。」
薛飒示意所有下人都出去,但府里的下人哪个不是人精?
莫苡彤过去是一口一个「姊夫」的叫,现在又是一口一个亲密的_「小五妹妹」,她心里打什么算盘,他们都心如明镜看得清楚。
厅堂里一时静悄焇的,莫芯彤眼眶微红,几度握拳,才鼓起勇气,「姊夫,我、我——我知道我要说的这些话,姊夫可能不喜欢听——」
「那就别说,我的确不想听。」他一双深邃似寒星的黑眸犀利的射向她。
她脸色一白,心里一颤,但随即逼自己勇敢直视,大声说:「我是真的喜欢姊夫,想当姊夫的——」
「你们说吧,我回书房了。」他离去前还狠狠的瞪了杜月钧一眼。
杜月钧自然知道他生气了,这些日子,莫芯彤可是一直想找机会向他告白,他尽可能的避开了,她倒好,直接带着她来找他,若不是为了见她,他肯定让下人说他不在,也不必面对莫芯彤。
「芯彤,何必呢?京里的青年才俊又不是只有青渊一人。」张岚苦口婆心的劝着。
奈何莫芯彤吃了秤砣铁了心,几百头牛也拉不回,抽抽噎噎的哭着,低声下气的求着,张岚知道自己根本是对牛弹琴,也没力说了。
莫芯彤连杜月钧都求了,双膝一跪,一手拉着她的裙摆,涕泗纵横的仰头哀求,「小五妹妹,我们姊妹同心,一起照顾孩子不好吗?日后我不会跟你争什么的,我只求能陪在姊夫身边,呜呜……」
杜月钧简直也要给她跪了,但她只是蹲下来,「强扭的瓜不甜,能做主的也不是我跟师父啊。」
最后,张岚是真的受不了,半哄半拉的与下人扶着莫芯彤,将她送上马车。
杜月钧、张岚应付莫芯彤真是要累坏了,她一走,两人大大松了口气。
嬷嬷连忙上前替两人重新倒杯温茶。
杜月钧对着张岚欲言又止,一个女子的疯情,她无立场论是非,但如此执着也是不易,她想了想,还是将这些话同张岚说了。
「小傻瓜,若她真的是这么柔弱无依,又对青渊一往情深,或许我还高看她几眼,但她真正的个性可不是如此,」张岚喝了口茶,润润喉咙,「何况我也是女子,身边也没有那些所谓的妾室姊妹,人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她开心笑,「师父英明啊。」
张岚忍不住伸手轻点她额头,「我跟青渊他爹对他寄予厚望,但也教他品德,他文武兼修,运筹帷幄,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绝非偶然,青渊不曾睥睨自傲,从来沉稳内敛,没什么脾气,性子也冷,但有了你后,人真的有了温度,看着鲜活了些。」
杜月钧那双纯真美眸带了点俏皮,怎么看都勾人,难怪儿子动了心不说,还像个血气方刚的小毛头一样冲动,一张冰块脸多了好几种颜色及温度,才这样想着,小厮就快步的过来,拱手道——
「相爷找少夫人。」
杜月钧脸都红了,她都还没嫁进来呢,那厮胡说什么?
张岚笑得阖不拢嘴,轻拍她的手,「去去去,我儿急着找媳妇呢。」
杜月钧面露羞赧,手足无措,但还是行个礼方才离去。
银心和阿紫要跟着去,却被张岚留下,笑道:「坐在这里喝杯茶吧,这是自己家,你家姑娘不会少根汗毛的。」
夫人发话了,阿紫跟银心哪敢跟,只能乖乖坐着喝茶。
在薛府,杜月钧早就熟门熟路,一路往清幽雅静的东院走去,心里倒是忐忑,她与薛飒相处越久,越发现堂堂相爷也有幼稚的一面,是个小鼻子小眼睛爱记仇的,不过,脸皮恁厚啊,少夫人?她又还未嫁进门。
她心里嘀嘀咕咕的,甫进入书房,正想叨念某人几句,还没开口,手臂已被轻轻一扯,整个人就被拉入温厚怀里,房门「砰」地被关上,她随即就被推靠在门边,接受某人甜蜜的惩罚,将她吻得昏天暗地。
「唔……嗯……」
时序已入秋,京城大道的枫树添了抹红,京城最近的大事就是太后寿诞,这一日,正三品以上的王公命妇都进宫贺寿,更有不少皇亲国戚等青年才俊进宫贺寿,将在竞技场上分队较劲,给太后的生辰添点娱乐。
天空无云,阳光露脸,皇宫内喜气洋洋,金碧辉煌的殿堂长廊里已聚集不少夫人奶奶、大小姑娘,她们打扮慎重,珠光宝气,头戴赤金簪,等候着进殿献艺及送寿礼。
宫人一一唱名,小太监及宫女带着被叫唤者进殿觐见,其他尚未见驾者便在所设的棚子等候,很是热闹,然而,在另一处安静的大殿内,莫芯彤正低头行礼。
坐在上首的莫云姝看着盛装打扮的妹妹,话说得亲切,「自家姊妹免礼,你有什么话直说吧,留下的都是我的人。」
莫芯彤这才直起身,抬头看着年已三十但仍保持天真神态的姊姊,心里觉得很奇怪,宫里美人环肥燕瘦,相貌清丽狐媚各具特色,但就数她最受宠,不过,后位空虚多年,姊姊也恁地沉住气,脸上不见半点哀怨。
莫芯彤心思百转,看着姊姊尽是讨好神态,「薛杜两家订亲,我好坏话都说尽了,杜月钧仍不肯成全我,还请姊姊帮帮我。」
莫云姝从椅子起身,宫女立即上前搀扶,她扶着宫女的手,走到莫芯彤身边,低声笑问:「我有什么好处?」
莫芯彤吞了口口水,「太后一心拉拔杜月铮进宫选秀,后位空虚,太后打的什么主意,我不信姊姊心里没底。」
莫云姝笑得天真,原来这妹妹还是有心眼的,竟然连这事都打探清楚,没错,老太婆的确有心要将杜月铮送到皇上身边,若说这选秀名单上,有谁让她有威胁感的,恐怕就只有杜月铮了。
「我在外打探过了,杜月钧自小就与杜月铮不和,我们只要让她们姊妹阋墙,当场岀丑,接下来的选秀,杜月铮闺誉有损,也许连第一轮都进不了。」她说得信心十足,好像已经看到那日的光景。
莫云姝想了想,缓缓点头,随即招来心腹官女,悄声交代一些话,便让她去办事。莫云姝接着站起身,看着她,「本宫刚刚稍有不适,这才回宫休息,这会儿也该过去大殿了,你也去吧。」
莫芯彤笑着行礼离去。
在慧安宫外,各府来祝贺的奶奶小姐仍守在殿外,等待被点名进殿内献上贺礼,一名宫女却来到杜月钧身边说了些话。
她微微蹙眉,向杜月铮说:「我去去就来。」
宫女将杜月钧带到殿外一隐密处,就见到莫芯彤,她还没说话莫芯彤已将她拉到一旁,四处看了看,再悄声说起话来。
莫芯彤见她一脸的难以置信,用力点点头,「是真的,小五妹妹,这段日子,我对你的事特别上心,你也知道的,晓得你要表演琴艺,特别让丫鬟去看着,哪想到你姊姊竟派人将她遣走,我多了心眼,急着偷偷回去,就见她故意把你的琴弦弄断,这是想让你无法上场表演,她能独奏出风头呢。」
杜月钧还是没说话,皱着眉头。
「平常有来有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姊姊恁地过分,要不要我帮你?」
「你要帮我?」这是自寻死路吧,她心想。
「小五妹妹,姊姊我最讨厌这种表里不一的人,看来温柔婉约,实则一肚子坏水,若非我亲眼所见,真难相信。」莫芯彤说得忿忿,但眸光一转又突然说:「其实我听说你跟你姊姊原本就很不对盘,小五妹妹的家人也真不应该,怎么让你们两人一起表演,想来应是不想让外人觉得对你们厚此薄彼,却不知有人心思不善。」
杜月钧看着莫芯彤嘴巴开开阖阖,想着重生前,一些勋贵极品官员的宴会,就算请柬进了宁安侯府,也多是大房出席,但她心比天高,老想争过大姊姊,总是不管不顾的跟着出席,席间更是不顾脸面与大姊姊争强好胜,但重生一回,她心态已变,对那种端着架子,众人虚与委蛇的宴席并无好感,也极少出席,宁愿在屋里啃医书。
而大姊姊又学习宫中礼仪,两人鲜少岀现在各大邀宴上,莫芯彤所谓的「听说」其实已是陈年旧闻,外人不知她们之间的摩擦早已不见,甚至相处甚佳。
莫芯彤与莫云姝这对姊妹同样狡猾有心计,只不过莫云姝藏得更深。
两人说了些话就回去了,殿外各府夫人小姐陆续被点名入内,为太后送上寿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