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晩不好睡,医书也有些看不进去,她一脑子都是莫云姝那毒妇。
后宫美人有才有心计,云贵妃绝对是其中之最,打遍宫中无敌手,其他能让皇上还摆在心上的除了月妃外,也只有嫣妃、柔妃、何昭容及庄婕妤,她这个美人却是常守空闺,又在云贵妃有心挑拨下,对宫中对她的一些不平等待遇,像是冷掉的膳食、微温的沐浴水、品质次一等的木炭等等,明明是莫云姝使的手段,她却听信其言,以为是姊姊刻意找她的碴,原因是怕自己取代她,成为皇上的心头肉,她那时候也不知哪来的自信,竟信了莫云姝的话。
薛飒今晚进房时辰已晚,本以为她早已入眠,没想到还精神奕奕的捧着医书。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还未开口,她已将医书放到一旁,一股脑儿的将今日白天在皇宫发生的事全说给他听,「大人,你说皇上会信姊姊的话吗?会吧?对了,我一直没问过你怎么看云贵妃的,要说她诗词书画出挑,但宫中美人儿哪个又不擅这些?大姊姊气质不凡,她端庄沉稳极得太后喜爱,但这能得帝王宠爱吗?你说皇上心里没底吗?云贵妃都三十岁了还装小,吐吐粉嫩小舌头,显得值皮可爱。」她说着叹气,「像我,哪需要装就够小了。」
这话他倒是信,她眼如秋水,明亮清澈,说话间总是神采飞扬,一嗔一喜,衬着灵秀,粉红软嘟嘟的,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让人望之微笑。
「你是贤相,是不是要跟皇上说说,不然,我虽然要大姊姊坦荡荡的说了,皇上要是误会她要踩着云贵妃争宠,那我当不是弄巧成拙,害了大姊姊?」
薛飒看着亲亲小妻子一会儿叹气又一会儿生气,但说来说去,担心的都是她姊姊,让他心里益发不是滋味起来。
他身为朝臣,再怎么与皇上交好,也是卯时即起,天未亮便待在宫门外与众官等着上朝,就算年后讨了年轻娇妻,然而这小妻子要看医书、要去药铺坐堂、要调养儿女体质、要治疗她家大哥,还要关切无远寺的大小事,这会儿连皇帝后宫她都要插手管?那他这丈夫要排到哪位去?
不过,他堂堂朝相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治自家妻子,还愁找不到方法?
「话说总管今日送了账本进来,今年庄子的收入……」
杜月钧眼睛倏地一亮,那关于莫云姝的什么麻烦破事马上被抛诸脑后。
他黑眸微眯,见小财迷双眸亮灿灿的,他脱口便问:「一说到钱就来劲,我跟钱?孰轻孰重?」
她愣了愣,一阵迟疑。
他见她竟然还敢迟疑,将她打横抱起就往床榻走。
她瞬间败下阵来,「大人,你你你值千金万金,不是,无价无价,千金万金都不换——唔唔……」
来不及了,答案没有让某位大人称心如意,惩罚开始!
她呱噪的唇被封,接着身子慢慢失守,可她一直努力的抓着最后一丝理性,因为她还有话要说啊!
但他哪愿意给她机会,他的唇舌无所不在,点燃她身上的能熊欲火。
失策啊,真是一物降一物。
帐帘内,春色融融……
翌日,杜月钧睡到日上三竿醒过来,到正屋去用午膳时,薛子昱、薛子静笑得贼乎乎的,害她脸皮发烫涨红,又在看到张岚脸上的笑意时,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老男人的激情太可怕,折腾她一整夜呢。
用完膳,再喝杯茶,杜月钧正要离开。
「母亲,我是不是很快就要有弟弟或妹妹了?」薛子静粉嫩的小手握着她的手,一脸期待。
「怎么说呢?」她相信自己的脸应该红得快冒烟了。
「奶奶说的,要我们别一早去吵爹娘,这样我们的弟弟妹妹就会快些从母亲的肚子出来了。」薛子昱迫不及待的帮妹妹回答。
杜月钧尴尬的不敢看向婆婆,却听到她含笑道——
「好了,好了,你们娘亲脸皮薄儿,别缠着她了,你们该去习字了。」
龙凤胎接着便让嬷嬷们带出屋去。
张岚笑看着她,「孩子亲你,老想着一早就过去找你,我不得已,只好说这话来让他们消停,你别想太多,我跟你爹在子嗣上绝对尊重你们小两口的想法。」
「谢谢母亲。」她脸红红的笑了。
说来,她嫁入薛府真的太幸福,公婆开明,一对龙凤胎更是乖巧,不过皇宫中的事,她实在无法不去想,前世,她欠姊姊一条命,她得想想怎么在后宫替姊姊披荆斩棘,至少得避开莫云姝的迫害。
然而之后一连多日,宫里都很平静,她问薛飒皇上有何异样,答案是「没有」。
好在又过几日,杜月铮似乎与她心有灵犀,派宫人出宫送信给她,信中写明皇上听了那日发生的事,并没有说什么,她也不好追问,庆幸的是,往后这些天皇上一样宠爱她,她这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才落地,不过信上也说了,皇上待云贵妃同样也没有什么不同。
皇上对云贵妃就这么深情,对她坚信不移?杜月钧咬咬唇,看来不成,她还得多撕开些莫云姝的真面目给皇上看看才成。
想起前世,她跟云贵妃姊妹情深,也因莫云姝要制造对她没有任何隐瞒的亲近,宫人禀报宫外的一些事都未避开她,因而也让她听到不少肮脏事儿。
思忖再三后,杜月钧有了计划。
接下来的日子,她除了照例往长春药铺看诊外,亦进出不少功勋之家的内宅为一些妇人看病,与几家奶奶千金交好之余也顺势听了不少八卦。
这一日,她就等着薛飒回家,将这些事儿说说,当然,那些八卦与她口中吐出来的八卦只有沾上一点点边。
「你说的当真?」
卧房里,原本洗漱就要就寝的薛飒被杜月钧说得睡意全无,最主要的是,这几日朝事繁重,他早出晚归,虽然知道妻子也是同样忙碌,倒没想到她默默的听了一耳朵有关莫家的事儿。
灯火朦胧,她眼睛却比外头星辰都亮,她用力点点头,透露是她替某某几家内宅看病时听到的耳语,「大人,一家这么说就算了,但一连几家,可见这事儿是真的,只是碍于云贵妃得宠,无人敢捅出来。」
他脱了鞋,上了床榻,「无人?又怎么有人敢跟你说?」
她也跟着脱鞋上了床,「因为我的夫君是你啊。」
他半坐着,她直接趴在他胸前又说,「皇上对云贵妃是青梅竹马的感情,所以云贵妃就刻意扮天真,让这形象根深柢固,皇上自然念着旧情,很多时候都依着年少的习惯对她多了份包容,就算听着不好也就原谅了,像上回大姊姊的事就是,打碎玉镯,甚至给了添料的补药,皇上也没有苛责,这种放纵习惯要改虽说难,但真的狠下心要改也不是不行,只要站的角度不同,就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怎么说?」他看着她的眼睛闪动着狡黠。
「很多事都原谅放过,就在于习惯,她做的事再恶毒,皇上心里已先宽待五分,但若是这些污秽事一次性的丢在皇上面前,皇上还能无动于衷吗?」
「你的意思是一桩一桩挖出来后,再一次捅开?」
「对,这样冲击性最大,她的假面具就戴不上了。」
「你对你姊姊真有心,我都要妒嫉了。」薛飒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说。
「大姊姊对我极好,大哥目情况比先前都要好,但还是离不开灵芝那帖药,赫少爷虽然要借着游历之便寻找替代药材,但都几个月了也遍寻无果,若真的找不到,这一生,大姊姊就怕要因这药材被某些人箝制,总是不妥。」她不好说因为这事,杜月铮得屈服在云贵妃之下,最后还丢了性命。
薛飒目光凛然的看着她。
她低头怕他看到她眼中的忧惧,但他看到她眼睑上的睫毛颤了颤,不知是否是他多心,她特别关注云贵妃的事,但仔细思量,两人的交集极少,她还是太在乎姊姊的幸福吧,但他不喜欢她年纪心思就如此重,他双手将她环抱,吻了她的额际一下。
「我明白了,就依你。」毕竟,她说岀的一些事虽隐晦,却事关朝堂财政,他是该慎重些。
第二日,他下朝后先至石墨胡同,将妻子说的事转述给潘竣安。
「当真?」潘竣安有点不信,莫家人的确有些小贪小坏,但惹的事不算大,给了钱也就过了,再加上大庆皇朝国民安居乐业,除了天灾大难,鲜有人祸,因而暗卫的探查等事就愈来愈少,天天练武,固守京城,觉得这天子脚下可是一点贪赃枉法的事也没有。
但薛飒交代下来,他便派人下南方暗地追查,没想到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竟查出许多阴私名堂来,而且还没查完。
潘竣安等到薛飒一进胡同,就将一堆查到的报告送到他面前,「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莫家仗着有莫云姝这受圣宠的贵妃娘娘成了世家大族,而云贵妃也任由娘家族人为恶,在南方放印子钱不说,还虐待佃农、纵奴行凶、草菅人命、贪赃枉法……种种怵目惊心的罪行,竟完美的被掩盖下来。
除了犯案地远在千里之外的南方,再有那由地方到上层贪官污吏一层层包庇,不曾有只字词组传到京城,自然也到不了他们或皇上耳里。
「胡同的暗卫多久没有这么精神抖擞了,他们愈查愈感兴趣,说这些都算小菜,后面还有重量级的大菜要出。」潘竣安也是兴致勃勃,不是幸灾乐祸或没同情心,而是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实在没趣,现在精气神都有了。
薛飒回家后跟杜月说这事,她眼睛熠熠发亮。
「这么高兴?」他问。
「对。」她答得直接,不提莫云姝是她前世宿敌,莫家人竟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就该付出代价。
蓦地,屋外传来秦嬷嬷惊慌失措的哭叫声,「快请少夫人啊,小少爷跟小小姐不知怎么的吐血了。」
薛飒跟杜月钧飞快的岀去,就见秦嬷嬷脸色惨白,一脸泪痕。
「大人,少夫人,小主子出事了!」
薛飒牵着妻子的手连忙往龙凤胎的院子去。
薛府每日又开始飘着药味。
中秋后,日夜温差颇大,龙凤胎的精神一日日萎靡,全身无力,杜月钧还请母亲过来,然而母女俩再怎么把脉也寻不出问题来,为此,杜月钧也请来崔和健、蒋老大夫等,但他们也是摇头。
杜月钧深感受挫,龙凤胎这次病症来势汹汹,这病出乎她可以了解及控制的范围,从第一次莫名吐血后,接连又发生两次,杜月钧不管做什么似乎都无法阻止他们虚弱下去。
薛沐、张岚心里也慌,但见杜月铮一日日清瘦,又听儿子说她每晚几乎都守在孩子身边,两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叮咛着,「孩子要顾,大人可也不能倒下。」
杜月钧明白,只点点头。
这一日,继柳氏又过府看望过孩子离去,莫芯彤也带着绿柳到府中探视。
由于这是薛飒成婚这么久后莫芯彤第一次到访,又是来看孩子的,张岚带着她进屋看龙凤胎。
莫芯彤亲切的与两个孱弱的孩子说些关切的话,就忍不住夺门而出,正巧遇上迎面而来的杜月钧。
杜月钧看着泫然欲泣的莫芯彤柳眉微蹙,尚未说什么,莫芯彤就瞪着她。
「是你对不对?子静跟子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因为你的目的已达成,你不需要他们了,你会有自己的孩子,而他们是我姊姊生的,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欲除之而后快,才对他们下了黑手!」这也是她这一日能说服家人,让她再踏进薛府的理由。
再怎么说龙凤胎的血液里也有莫家一半的血缘,他们怎能不闻不问?若是有机会能再与薛飒有关系,成了家中弃子的她要再抬头挺胸做人就不难了。
「你什么意思?」杜月钧面若冰霜的反问回去。
莫芯彤挺直背脊,冷哼一声,「什么意思?婚前你调养他们的身子,两个孩子活蹦乱跳,婚后竟吐血了,愈调养愈差。」
杜月钧正要反驳,薛飒极冷的声音陡地响起——
「送客!薛府不欢迎污蔑本相妻子的客人。」
杜月钧看着站到自己身边的丈夫,眼眶微红,他的手紧紧握住她的。
莫芯彤顿时泪如雨下,看来更是楚楚动人,「姊夫,我对子静、子昱的爱是真心实意的,就算姊夫娶了她,我也还是他们嫡亲的姨母啊!」
「我的话没听见吗?」薛飒面色越发冰冷了。
穆总管立即上前要送人出府。
莫芯彤呜咽一声,却是愤怒的看向杜月钧,「你等着,只要他们任何一个人岀事,我就是不要这条命,也要把你告到死!」说完不看薛飒,她带着绿柳离去。
薛飒拥着眼眶含泪的妻子,「别理她,进去看看孩子吧。」
杜月钧沉默的跟着他进了屋子,张岚坐在床边,这些日子她也苍老不少。
屋里静悄悄的,让人感觉压抑。
杜月钧深吸口气,两个孩子是醒着的,刚刚屋外的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母亲,你别理莫姨,她只是不喜欢你当我们的母亲。」薛子昱半坐在床榻上,看着她的眼神全是信任。
另一张床上的薛子静也点头,「母亲别难过。」
因为不知道怎么治疗他们,将一张大床改成两张小床,免得彼此再过病气,但龙凤胎体质相同,脉症相同,吃的食物也相同,如今同样的虚弱,只是他们乖巧,不想让大人担心,小小的脸上仍挤出笑意。
看在杜月钧眼里,盈聚在眼眶的泪水几乎要压抑不了,他们那么相信她,相信她可以让他们平平安安的长大,她现在却无能为力,强烈的自责与心痛让她几乎无法受。
张岚受不了这种气氛,她哽咽出声,「我回去休息一下。」
薛子静脸色苍白的看着祖母流泪出去,她伸出小小的手握着杜月钧的手,虚弱的说着,「母亲,子静想跟小力再去摘野果,好想再去一次。」
杜月钧强忍着盈眶的泪水,「好,好。」
她揉揉她的头,看着两个孩子睡着了,吩咐嬷嬷好好看顾着,才跟着薛飒出去。
「我想让人去一趟无远寺,让小力摘野果带回来给子静吃,她一定很高兴。」杜月钧说着,想到在床上的稚儿,再也忍不住的痛哭出声。
薛飒将她拥在怀里,轻轻拍抚着她的背,「总会有办法的,你别着急。」
她哽咽,「我想写封信让赫仁堂去联系赫少爷,看看他人在哪里,也许他可以帮上忙。」
「这事我来办吧,我会派人去找,尽快将他寻回京来。」
她点点头,泪水跌落眼眶,「抱歉,我太没用了。」
「你尽力了,小傻瓜。」他心疼不已,这些日子,她的焦虑忧心,她的无计可施,她的不舍与自责,他都看在眼底,只希望自己能为她做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