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衍庆受他要胁虽无法拿捏他,近日亦撤走埋伏在小溪村周遭负责监视的人手,他仍觉不安,许是安志媛被劫险死的阴影深烙在心底,他好几次都想不顾一切将她打包带走。
但,不能够。
他若真不管不顾带她远走高飞,她肯定跟他闹。
可如今他终于等到,他的元元真要跟他走。
对安志媛来说,这一次的远行被她定调为「新婚蜜月兼心灵寻根之旅」,度蜜月是她要的,拜访南族夜灵故地的寻根之旅是特意为雍天牧规划。
为了顺利出这趟远门,她买下一辆朴实坚固的马车、一匹温驯善走的马,亦为家里添进一匹早就想买的健壮小毛驴。
距离远行的日子尚有十多天,这些天她把重心全放在茶棚的营生上,将手中的活儿一样样交到魏娘子和小禾手里。
她原是担心自己和雍天牧这么一走,魏娘子和小禾肯定忙不过来,曾提议是否暂将茶棚顶让出去,用她在城里饭馆和茶坊的人脉帮魏小禾谋一份活计,加上她替他们母子俩在钱庄里存的银子,足够轻闲个五、六年。
结果魏娘子仍想将茶棚经营下去。
确定方向后,安志媛立时调整计划,既要继续营业,那就得请员工了。
安家茶棚请人的消息一出,邻村也来了不少人询问,因大伙儿都听说,来安家茶棚上工不仅有工钱可领,还能习得制作点心的好手艺。
安志媛并不担心自家招牌点心的用料和作法会被外人学去,她已跟魏娘子商量好,她远行这段日子,茶棚的点心就以八宝粥和红豆松糕为主,这两款小食其实用料简单,制作方法亦不需什么诀窍,有人爱学那就学。
至于眉角较多的几样点心,安志媛全都教给魏娘子,连魏小禾也学得不错,端看他们卖不卖,要不要再教授给别人。
总之她度蜜月去,家里、茶棚里的大小事,全交给魏娘子全权处理了。
来到出发的这一日,马车套好,车内三分之一的空间堆着行李,首次在古代旅行,安志媛带的东西可不少,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几个箱笼满满当当,连当初雍天牧亲手为她打造的混铜铸铁红豆饼烤盘,她也一并带出门。
雍天牧看在眼里,笑在心底,所谓轻囊方能远行,用在妻子这儿怕是行不通。
临行前,话说了又说,叮嘱再叮嘱,马车终于出发。
岂料那匹善走的马儿走不到二十步,车里头从姑娘家「晋升」为少妇的女子竟然大喊道——
「等等!等等!停一下呀——」
随即女子撩开帘子跳下车,「咚咚咚」往回跑。
目送马车出发的魏氏母子仍站在原地,见安志媛急匆匆跑回来,魏娘子眉眸一扬未有动作,魏小禾则已朝她跑去。
「怎么啦怎么啦?元元姊啥儿东西忘了带?」
「爷爷……爷爷有交代,我险些给忘了。」微喘。
少年眨眨眼。「爷爷还交代什么了?」
安志媛左右看看,确定没旁人,压低声音道:「爷爷说,老驴的那个驴窝边角上埋着一块石头,石头底下藏着一瓮子银钱,我去瞧过了,确实有块石头,但我没挖,你把这事记着,要真遇上急事,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会有什么急事?家里也不是没钱,小爷我也能帮着挣钱,还有你存在钱庄上的那些,很够用好吗!你们女人家就是爱操心,快走、快走啦!」魏小禾粗声粗气道,目光往旁一飘,似乎颇不耐烦。
安志媛见他闹瞥扭的样儿,忽地看懂了,歪了歪脑袋瓜笑问——
「小禾小爷,你这是在舍不得我远行吧?」
魏小禾瞬间瞪圆眼,耳朵微红。
安志媛叹道:「原来我家小禾这么爱黏我这个当姊姊的,如今要别离,舍不得伤心给我看,只好粗粗鲁鲁赶人了是吗?」
「小爷我、我哪有?要黏也不是黏你,我……我黏阿牧哥哥!」硬要扳回一城。
安志媛不跟他争,了然地拍拍少年的肩膀,安慰道:「就说了,我这是新婚度蜜月,出去玩一大圈就会回来,路上若瞧见什么好玩的、神奇的玩意儿,全买回来给你,你别太想我。」
「就说小爷我没……」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都晓得,你乖,家里就拜托你了,可以的话我会写信回来,就这样。」安志媛交代完毕,朝含笑伫足的魏娘子又挥挥手,随即转身跑向马车,她家男人因她刚才的擅自「跳车」也跟着从前头坐板跃下,此际就立在车厢旁。
安志媛轻撩裙襦跑近,才欲对等待她的男人扬笑,蓦地却急煞止步。
「啊!等等——」于是在场的人又见她再一次车转回身,朝魏氏母子这儿跑回。
「又怎么啦?」魏小禾眼睛瞪得更圆。
「小禾你手脚得快些!」她没头没尾地叮嘱,表情竟还颇焦急。
「小爷我手脚哪儿不俐落啦?跑得比你快,做事比你快,你不自个儿检讨还来说我?」不爽!
安志媛猛挥双手。「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手脚得快些,别让周家小姑娘给邻村村长儿子马大宝追走,那日我听村里的大娘们提及,说今年十六岁的马大宝看上恬容小姑娘了,等她再大些就要请媒婆去跟周家提亲,我记得恬容好像小你一岁,你手脚快些先下手为强,快去提亲,先把人定下,咱们肥水不落外人田,如何?」
「元元姊你、你……」
「别不好意思,我是真心为你,你若要提亲,我就晚几天再走,咱们备好重礼攻上门去,打个他措手不及!」边说边撩袖,准备舍命陪小爷。
「你快走!小爷我决定不跟你说话了!」挡人的架势都摆出来了。
「喂,你这熊孩子!」杈腰。
「什么熊孩子?不好意思,小爷生肖属虎,不是熊孩子,是虎小子!你快走、快走!祝你一路平安,后会有期!再会再会!」随即顶着一张大红脸跑掉。
安志媛不忘扯嗓。「小禾你是赶着去找恬容小姑娘吗?快去快去!别忘了跟她说,我也会帮她带礼物回来的!」
魏娘子在一旁看得直忍笑,摇了摇头,轻声对安志媛道——
「快启程吧,别让雍爷久候了。小禾和周家小姑娘的事,我会留意的。」
再次互道珍重,安志媛这一次终于「顺利」跑回自家男人身边,对着他盈盈笑开。
雍天牧没让她爬回车厢内,而是上前一步、大掌合握她的纤腰,轻松一举就把她放到前头坐板上去。
坐板分上下两层,安志媛被安置在下层,雍天牧一跃而上跨坐上层,一双结实有力的大长腿恰能将她夹在中间。
「咦?」安志媛不知他在使什么招,不禁仰首望他。
马车再次前行,雍天牧驾车不费吹灰之力,睨了她一眼竟勾唇哼笑。「把元元困着,再想跳车往回冲,怕是不能够。」
安志媛被他带嘲弄的笑迷了去,一时间略觉晕眩。
与他作了真正的夫妻,好似自两人洞房过后,那一晚他对她道出夜灵访梦之事,亦道出他能瞧见另一个「他」,深藏在他内心的秘密尽数释出,像把无形压力也释放出来,她当下未看出,后来才发觉从那之后,他多了一些微妙表情。
如同此刻他自然流露的戏谑笑意,眉尾轻扬,嘴角喰笑,睨着人的长目甚至有几丝邪气,瞧得她小心肝发颤,口水不断泌出。
他还是他,本质没变,但好像无形中揭开了某道封印,完整的性情呈现出来,再不受外来与自我的压制,便成如今他这般模样。
不仅如此,她还几次觑见他赤着双足在月下、在林间漫游,见她发现了,他会淡淡对着她笑,那种时候格外令她心动情悸。
那亦是他的另一面,彷佛周遭尽是他的气场,他在天地万物间寻到某种唯他能知的力量,并与之无声交流、安然妥协。
以前的他是又凶狠又呆萌,如今更添神秘气质与邪美之色,是要她怎么活?
……她不活了,豁出去可以吧!
安志媛内心悲壮地哀嚷一声,手肘撑在他大腿上,伸长脖子就去啃他的下颚,还顺带咬咬他的下唇。
「又不是不出发,就、就临了突然想到有事情没交代清楚嘛,你干么这样哇啊——唔唔……」豁出去的下场就是被丈夫按在大腿上一顿「挞伐」。
马车仍稳稳向前,她已被男人吻得红唇微肿,尤其是丰润的下唇,都不知被报复性地啃了多少口,色泽红若熟透的樱桃子。
「元元跟我远走高飞,再无诸事,再无旁人,你彻底是我的了。」
她可以轻易感受到他飞扬的心绪,纯然欢喜,带着「讨拍」的孩子气,于是她抚上他的俊颊,轻轻拍抚摩拿。
「亲爱的,你是我最最亲爱的呀。」
男人像要笑开,忽觉哪儿不对劲似硬是抿抿唇,扭眉问:「我是元元『最最亲爱的」,那元元还有其他『普通亲爱的』?」
安志媛先是一怔,随即捏了他控强的手臂一记,他的肌筋太硬捏不太下去,但还是要意思意思表示她被他惹到。
「你别闹!」换她扬睫睨他一眼,身子干脆往后偎进他怀里,有的靠就靠,丈夫的胸前靠起来这么舒服,她才不委屈自个儿。
雍天牧笑颜无声,低头在妻子发间落下蜜吻,眷恋地轻嗅她发间清香。
她应是这世间最奇特的女子,既聪慧过人又傻得可怜,明明诸事通透,却看他长得好看就乖乖跟了他。
她无视他性情上的缺陷,纵容他的蛮横,允许他霸道地占有她的一切。
她说,她爱他。
爱。那是比「喜欢」、比「心悦」更直接且强烈的感情,她爱他,他是她的亲爱的。在未遇到她之前,他从不觉自身缺乏什么,心中一直空落落的,那就空着、搁着,他全然无感,半点不在乎,但偏偏遇上她,如晴空划破春雷,似春雷惊响大地,他荒芜的心田因她萌出情之嫩芽,再被她细细呵护,于是茁壮成长。
爱……
他终是在她身上尝到那噬心裂肺却也甜入骨髓的销魂滋味。他爱她,更甚自身性命,他可以不要命,但命中已不能无她。
妻子此际就枕在他右大腿上,柔软发丝散了他半身,她微眯眸子轻哼着曲调,脸容娇美可爱,懒洋洋地享受这一片原野冬阳。
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亲吻角度,他顺势倾身而下,将吻印在她太阳穴上——
「元元……」
「嗯?」安志媛微挑眼角,唇上恍惚露笑,觉得自个儿被马车有节奏地颠啊颠的,都快睡着。
「我想唱首曲子,元元可愿听?」男嗓慢悠悠。
安志媛先是眨眨眸子,像一时间没听懂他说了什么,下一瞬,她蓦地坐直身子,若非雍天牧反应敏捷,俊美下巴很可能要被她的脑袋瓜撞上一记。
「你、你要唱曲儿?」她一脸讶然,亦是一脸惊喜。
「我新练的,刚练好,头一个就想唱给元元听。」其实一辈子仅会唱给她听。
「你唱,我听,我爱听啊!」她无敌捧场,小手已「啪啪啪——」拍将起来。
于是雍天牧轻松写意地赶马驾车,却一脸腼腆且略带紧张地抿抿薄唇,深吸一口气,悠徐唱出——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太阳代表我的心……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不移,我的爱不变,太阳代表我的心……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教我思念到如今……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太阳代表我的心……」
男人的歌喉轻沉带韵,非常诱惑人心,但……这改编过的歌词实在是……
安志媛定定望着他,想笑也想骂,未料她的雍大爷一掌抚上她的颊,彷佛得到全天下,不仅霸气外露,还得意地笑了——
「元元,我终是把你唱哭了一回,瞧,这么多眼泪。」
他的手指沾染她的热泪,原来她都听歌听到哭了。
一把握住他的手,她又哭又笑,听他继而再道——
「你的曲子里是月亮,你说月亮代表你的心,而我的曲子里是太阳,太阳比月儿还亮还炽热,元元……你可明白我心意?」
他的心意是,他爱她,比起她爱他,还要炽盛热烈。
不行了!
她真真不能活了!
安志媛根本无法自制,她「哇啊啊——」地放声大哭,直接扑进男人怀里,藕臂紧紧揽住他的颈项。
她的初恋修成正果,这颗果子让她酸甜苦辣都尝尽,最终是甜入心的流连不放手,她要陪他看透风景,再让他陪她细水长流。
雍天牧终于满足,暗自练了许久的曲子,妻子被他唱哭是最佳的回馈。
始终觉得这一生要一人走到尽头,在尽头处等他的除了孤寂依旧是孤寂,然而他是多么幸运的人,他不懂天为何怜他,竟将她带来他身边。
暂且纵马由缰,他双臂收拢,将属于他的珍宝紧拥入怀。
清风拂来,两心相悦,他轻贴在妻子娇嫩耳畔再次吟唱情曲,轻轻唱着,轻轻吻去她珍珠般的喜悦泪珠……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