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不说话?在想些什么?」安志媛在暗中摸索,双手将覆在颈侧的那只男性手腕轻轻合握,此时烛火灭了,他的脸藏在黑暗里,尽管看不清那神情却隐约有所感应。
她略夸张地欸欸叹气。「你有想法要说出来呀,要时常沟通,这样关系才能维持长久,你若一直闷着不说,闷到最后变成大问题,『轰』地一声大爆炸,那时可就难补救。」
雍天牧定定望着她,觉得那一声「轰」地巨响像是在脑中炸开,思绪浑沌间他低幽出声——
「我想着要杀掉你,杀了你,就没有往后感情淡了、没了的事,没有谁离开谁的事,让一切结束在很好的时刻。」
几是话音一尽,他就悔了,整个回过神,却已然收不回话。
他能听到自身加快加重的心音,他在紧张,目光紧紧锁着她。
她会害怕,没有谁听到那些话能不害怕。
然后她可能会试图推开他,又或者同他虚与委蛇,她的表情将会泄露一切,而他会很轻易地看穿那一切,他们之间会很快竖起一道无形壁墙,他会失去她。
他终要失去她了。
「雍天牧,你没事走什么恐怖情人路线啦!」
安志媛在愣了几息后整个大暴走,谁管他是不是武艺高强,是不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厉害杀手,身为人家女朋友的突然不爽自家男友,当然就是直接扑过去狂搥一顿。
「搥肿你!搥肥你!搥胖你!要杀掉我是吧?好啊好啊,既然要被杀掉,那至少得让老娘尝够甜头再死!」她霸王硬上弓般跨坐在他腰际,凭着一股冲天霸气胡乱摸索,把他松敞的前襟整个扯开。
她小手压在那片光滑坚硬的胸膛上继续乱摸乱揉,还学恶霸嘿嘿哼笑——
「你叫啊,叫破喉咙也没人救得了你,老娘要死也要作个风流鬼,今晚就让竹榻床彻底摇个响亮,大力摇起来。」
房中的一点微光仅余透窗而进的淡淡夜月,淡得那般希微,但她的眸光比什么都亮,像气极恼极要冲着他大肆挞伐,想把他「压落底」,让他好好领悟她有多么不爽。
为何无惊惧之色?
她不信他会杀掉她吗?
她播他、揉他、掐他,他多的是机会反击,为何会傻了似由着她耍狠?
但……他似乎是喜欢由着她使强,喜欢见识到她的怒火,喜欢被她压着搥打乱揍,他终究未能下手,终究舍不得。
他终究被改变了什么。
当他尝试着去到她身边时,她亦无声无息地走进他内心。
是他自愿对她打开心房,以为不要时仅是将她毁掉、抹去、剔除,如此简单,却终究体会到,意念如种子落土、发芽、生根茁壮,而意念是她,她成为他的一部分。
体悟到这些的同时,他的脸正遭受到她的「攻击」。
乱七八糟的吮吻啃咬落在他颊上、颚上、嘴上,甚至连鼻头也被咬了一记,还发狠般咬得特别重。
他身子蓦地发颤,喉间滚出呻吟,不是因鼻子被咬,而是男性胸前的两个突点分别落入她双手中,恶劣地遭受狎弄。
热气一股脑儿往头顶冲,他也暴走了,挺腰一个擒抱就把嚣张的姑娘家反扣入怀,再反身一个压制,竹榻床咿咿呀呀一阵响,他终将造乱的她压进长枕与被褥间,赤裸健胸抵着她袒露出来的嫩肌,他的脸再次埋在她颈窝处,心撞击着心,两人皆气喘吁吁。
一把将姑娘家制伏,雍天牧就没再动作,而一被制伏住,安志媛便也消停。
她一开始气到头有些发昏,听他阐明内心所想,说不惊惧那是骗人的,但在惊惧之上还有一股熊熊燃烧的怒气,就是气,气他在她面前根本耍不了狠,却还想恫吓她。
明明是古代人,明明满脑子古代思维,明明是高手中的高高手,杀手界中的狠角色,两人交往的这些时日,他被她这个女朋友支使得当真昏天黑地、惨无人道却还是满满的甘之如饴。
汲水、挑水、砍树、劈柴,他来。
大量的蛋白需要打发、大量的面糊需要搅匀,他来。
平日里杀鱼、杀鸡,他来。
恰遇上村里一年一度的祭神大节日,得帮忙村民们杀猪兼宰羊,一样他来。
越靠近他,越明白他的习性喜好,心会微微发疼,那些喜好或厌恶他藏得很深,也许隐藏太久,连他自己都模糊了其中界线,根本不自知。
但她毕竟是旁观者,亦是亲近的陪伴者,感情的互动让她对他的心思变得更为敏锐,他的很多事她都看在眼里,琢磨在心。
记得拿到他亲手打造的礼物「混铜铸铁红豆饼烤盘」的那一天,当晚她就在自家办了一个「红豆饼派对」。
除红豆泥馅料,家里刚好有一瓮腌菜脯,她便把菜脯剁碎了作成咸口味的内馅,另外还试作了一块羊奶奶酪,不太成功,也无法保存太长时间,当晚就加进咸与甜的两种内馅增添风味,竟意外合拍。
「红豆饼派对」的那一晚,是他吃相最为外显的一晚。
他打造的烤盘模具让她能轻易使用,抹上薄薄一层油就能烤出外脆内软的饼皮壳子,完全不沾黏,她看着他大口吞食,即使是安静的,一声赞赏般的叹息也没有,那优雅又迅速的吃相实令她有满满成就感。
她观察得出,他偏爱甜甜的红豆馅口味,加进奶酪后,他吃得眼睛都闭起,咀嚼间嘴角悄悄勾高。
后来她并未在茶棚开卖红豆饼,混铜铸铁材质的烤盘得来不易,她都不知他使什么法子才弄到手,中间是否历经危险,所以不可能要求他再多弄几块,而唯一的一块烤盘便被她架在灶房小炉上,这些日子以来,陆续烤出多种内馅的脆皮饼子,全祭了一家子的五脏庙。
只有自家人才能时常尝到的好滋味,那似乎让他颇满意,尤其她会针对他的喜好调整饼皮和内馅的比例以及口味,这种「客制化服务」总能让他露出很朦胧、某种近乎孩子气的神情。
她推了推身上的男人,他没肯起身,就死死赖着,一团团热息喷在她肤上。
瞧这德性,哪里不是孩子气?
安志媛内心长叹,脑子清楚了些,又推他一把,问道:「你真舍得杀我?」没等他答话,她连忙补充道:「想好喔!仔细想好再回答,不要惹人生气。」竟有威胁之意。
抵着她颈窝的脑袋瓜摇了摇,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从她身上翻下来。
「对不起……」雍天牧直接道歉。
那略微不稳的沙哑嗓音让安志媛的心口瞬间塌软一小角,她哼了声,双臂还盘起,巧肩顶了顶他偎在那儿的额头。「所以是舍不得的,对吗?」
「嗯。」无丝毫异议。
跟这样的男朋友较真实在好累,她突然来一个深深呼气,再重重吐出一口气,下好决定了——
「好啦,你的道歉我接受。再有,你说杀掉我,就没有以后感情淡了、没了、谁要离开谁的事,雍天牧,你是怕被人分手吧?那、那我们之间,我可以跟你约法三章,往后咱们两人不论发生何事,关于『分手』一事都由你来提,你提分手,我们就分手,你不提,我们就一直在一起,这样你能安心些了吗?」
她觉得自己差不多是「以身饲虎」了。
面对感情,她有诸多不安,他应该也是,只是他想消除不安的法子竟是把她这个造成他不安的因子先消除掉,都不知该骂他笨蛋还是说他奇葩。欸。
总归自己的男朋友自己调教,谁让她喜欢他。
雍天牧顿了会儿终于理解她说了什么。
「没有分手,我不可能提。」声略急,面容再度凑得很近,注视她,重申。「我不提。」
安志媛心里有些无奈,有些好笑,男朋友爱她爱到想杀掉她,还绝不提分手,她竟神奇地尝到满满的黑色幽默甜蜜感,不生气了。
「好啊,不提就不提,那你也要跟我约法三章,以后要是又有想杀掉我的念头,得坦白跟我说,如同这一次这般,老老实实告诉我,好吗?」
她的要求完全出乎他预料,却有一股……像似如释重负之感席卷全身。
他略僵硬地点点头,后又怕她在幽暗中看不清楚,跟着出声——
「好。不论我想些什么,都告诉元元。」
她咧嘴一笑,凑上去一记啄吻,道:「这是约定盖章。」语毕,她像完成什么大事般全身放松下来,随意拢拢衣衫,小小打了个呵欠。
爱困了,今晚搥男友兼扮女霸王着实有累到。
她挪了个舒服位置躺平,又道:「亲爱的牧哥哥,小妹得失陪了,要来睡美容觉,那个……要杀要刚你就自便吧,甭跟咱客气。」
她掩睫而下,眉宇舒张,可爱地微翘嘴角,呢喃。「晚安啊……」
直接睡给他看,不管了。
然后朦胧中她似乎得到一个晚安吻,在将要睡着之际,男人凑过来亲她,力道甚轻。
*
从一开始,她就是个奇怪的姑娘,每每令他错愕惊奇。
他问过她的来历,她说她的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是一座海岛,却极可能不存在在这个世间。
问她为何会离家来到南雍,她曾半开玩笑道,说自身出了场意外,被狠狠撞飞,结果一撞就把她隔空撞来这里,接着便是他已然得知的,她被安老爹捡回家养,带着家人将安家茶棚经营得有声有色,连带活络了整座小溪村。
她说,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她用了一个简单的词讲述自身状况——穿越。她从某个时代穿越而来,落地于此,若横空出世。
越靠近她,越笃信她偷偷告诉他的那些,那并非玩笑话,她似乎以为他不会轻信,短短几句就带过了,但他没有不信的理由。
若非她种种的不寻常,她不会看上他这样的人,更无法容忍他朝她走去。
她的许多想法令他难以掌握,他当然渴望将她完全掌控,却又对她的不受控疯狂倾心,矛盾到不知所措。
她将秘密告诉他,而他也有深藏的秘密……若哪天真说与她听,她会作何等回应?
若在以往,他想到这般问题内在定然烦躁不已,此际胸中竟轻飘飘,只因他连想杀掉她的话都吐实了,没吓跑她,反倒遭她一顿猛搥。
原来他喜欢挨她的揍,把他揍狠了,他越发舒坦欢喜。
原来,他喜欢对着她犯贱,这一身傲骨尽可匍匐在她面前,任她践之踏之。
这一晚他未回自己房中,而是挨着她想着许多事,听着她轻浅的呼吸,内心平静,直到那一抹熟悉的夜灵来访,乳白色的雾体整个展现,他才意识到现实中的自己原来已睡去。
夜灵访梦,以往约一旬一会,那开端的两、三年令他武艺进步神速,后来不知因何来访的次数递减,竟演变成两、三个月才得遇一次。
他曾仔细推敲过,得出了一个答案,似是他在梦中已学不到更多,因而夜灵不来。
在他的感觉是,并非那奇异的雾体没有新招,而是新招再多,以他的现状像也无法悟道,即便他已是强中手,奇诡的武学道上仍有过不去的坎儿,而那个坎儿究竟为何,他根本不知。
今夜又遇夜灵访梦,粗略一算竟有大半年未在梦中遇见。
雍天牧望着那当空浮动的乳白色人形雾体,一时间有些懵,但很快地注意力便被召回。乳白色雾体上开始点点闪烁,每一个亮点代表人体的每一处穴位,他一见便入迷。
那些亮点以往并非未曾亮过,以往的他如何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此际的他竟能瞧出丁点端倪,而点与点之间连成线,线与线之间形成一幅起承转合、宛转徘徊的玄机之面,他,忽而就懂了。
破关的要旨原来在心。
他的心变得轻飘飘,却非空荡荡的轻。
他的心于是住进一个人。
他因而生情,而情,是一切之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