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互看一眼,高头大马的沈松只得再开口,「大人,咱们到府了。」
这辆马车是宁安侯府的,顾及两个主子一路下山也没特别吩咐,于是就先抵达较近的薛府,也是送薛飒回家。
车内的薛飒有些无,某人正睡得沉又暖呼呼的窝在他怀里,轻声打着鼻鼾不说,粉唇微张,一条银涎就连在他前襟,那里已有一小块口水濡湿的痕迹。
只是,她睡得太酣太甜,他竟不舍得将她唤醒。
此时,薛家大门跑出一抹粉红身影,一道喜悦叫声跟着响起,「姊夫!」
车厢内,薛飒黑眸一蹙,连忙轻唤,「醒醒,小五,到了。」一边轻轻的想把她从自己温热的怀里移开。
「你是谁的丫头?拦我做什么?车里还有什么人?莫非,是那个杜小五?」
车外,传来莫芯彤愈加尖锐的声音,因为她要掀帘却被银心阻止了。
同时,车内的杜月钧也被唤醒,但她眼神迷蒙,还没完全苏醒,身子还有一半慵懒的赖在某个厚实又温暖的东西上,直到她眼神一聚,乍见近在咫尺张俊美无俦的容颜时,她愣了一愣,又眨了眨眼。
「醒了?」薛飒的声音有些沙哑。
杜月钧想再打个呵欠,却见到他胸口一处奇怪的湿渍,她下意识的伸手摸摸嘴角,湿的!她粉脸倏地涨红。
「五姑娘下车了,姑娘,你没事吧?」银心话说得有些颤抖,这一旁莫名其妙跑出来的粉衣姑娘看着她的表情着实不悦啊。
「我下车了。」
杜月钧觉得糗毙了,急喊一声,也急着掀帘跳下车,却差点跟站在前面的银心撞成一团,好在她身后有一只大手适时拉住她,让她止住往前倾的身子,她松了一口气,但眼前这个脸色不善的年轻姑娘又是谁?
张岚也得到消息从大门走出来,一见莫芯彤已站在马车前,又见儿子及小五都下了车,她忙走过来,「都回来了,青渊,芯彤过来等你好一会儿了,小五,这位是平远大将军府的莫姑娘。」青渊是薛飒的字。
张岚替两人介绍,杜月钧礼貌问好,但莫芯彤却一瞬不瞬的瞪着薛飒胸前。
她绷着脸儿,心里正窝着火呢,这下车的两人,一眼就看出一个刚睡醒,眼神惺忪,另一个胸口那抹清楚可见的湿渍,是不是就是她窝在薛飒怀里熟睡的证据?
张岚也看到衣服上的那抹湿渍,她先是困惑,但眼睛倏地一亮,嘴角微勾。
杜月钧下意识的顺着莫芯彤的目光看过去,轻咳一声,「那个我喝茶时,马车突然颠了一下,不小心弄脏大人了。」她的脸红心跳绝对货真价实。
「进去说话吧。」薛飒开口,没有在这话题上打转。
一行人心思各异的往屋里去。
杜月钧看着刻意走在他身旁的莫芯彤,长得挺不错,就是脸圆了点,身材丰润了些,看过来的目光更是充满杀气的敌意。
她记得莫芯彤是世袭罔替的平远大将军府大房长女,也是江南莫氏大族的旁系,她与嫁予薛飒的元配莫氏算是堂姊妹,甚至跟宫里的云贵妃都是族亲,与薛府时有来往不说,更是张岚的学生。
在杜月钧思索时,莫芯彤脑袋也是转个不停,自从莫氏离世后,她就藉由探视龙凤胎不时的过来作客,她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薛府上下也多知她心意,为的是能当薛飒的继室,没想到,她不过陪自家祖母回南方一趟,竟然就让人觑了空,一想到这里,她看着杜月钧的目光就更差了。
「刚刚伯母介绍我时还有些关系没说清楚,我是皇上最宠爱的云贵妃的妹妹,也是龙凤胎的小姨,和姊夫可是一家人。」莫芯丹说得很是骄傲。
但拜前世之赐,杜月钧早知其身分,薛飒的元配其实是莫家另一支的嫡女,与莫云姝也只是旁支的关系罢了。
薛飒面色淡漠的看着趾高气扬的莫芯彤,没说什么,却是若有所思的看向杜月钧,见那丫头没心没肺的笑着,他没来由的觉得心有点闷。
张岚饱读诗书,举手投足皆见气度,见这三人间的眉眼官司,微微低头,掩饰一脸笑意。
富丽堂皇的厅堂里,圆桌上放着大大小小不少礼物。
「伯母坐,小五姑娘请坐,来人,上茶,姊夫,你累了吧,坐啊。」莫芯彤像个女主人似的招呼着几人,还喊着下人先将桌上她带来的礼物挪个位置快快上茶,笑得不知多贤慧。
张岚嘴角微扬的坐下,仅看着她来回忙碌。
莫芯彤稍早过来时她也没多想,便告知小五来府里替龙凤胎治病的事,又说出她与儿子一起外出未回,莫芯彤明显就心不在焉,直到下人来报马车回来了,她就迫不及待的跑出去,此时,是在向小五宣示主权吗?
杜月钧当然也坐下了,但意识的觉得莫芯彤有些吵,嗡嗡叫的。
「姊夫,我刚刚去看过子昱跟子静,两人正睡着,我看着仍然瘦弱,气色也尚可,我看了都心疼,」莫芯彤语多疼惜的再看着薛飒,脸色却变得委屈,「姊夫也实在见外,他们都是姊姊的命根子,姊姊不在了,两个孩子需要人照顾,也不找人通知我,真把我当外人了。」
呿!你原本就是外人,难道是内人?瞧瞧莫芯彤这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样,也太逗了,论关系,她不过是个小姨子,这薛府上下有孩子的父亲、祖父母,还有不少嬷嬷奴仆,哪里需要通知她这外人过府照顾,是不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她愈想愈恶心,不过,看着莫芯彤装模作样的确有几分惹人怜爱的神态,唉,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瞧咱们相爷大人一张俊美的脸上不见半点波澜。
瞧她看向自己,薛飒也顺道开口,「莫姑娘多心了,府中自有人照顾稚儿。小五,你跟我去趟书房。」
太好了!她耳朵都要疼了,她笑着点头。
「我也要去。」莫芯彤马上起身说。
张岚正要出言阻止,杜月钧却已抢先开了口。
「我跟大人谈两个孩子的病情,干你什么事?」杜月钧才不想她缠上来,她大约猜到薛飒是要把人给她了。
「我关心啊,而且,伯母也在这里,为什么不能在这边说?」莫芯彤就是不愿让两人独处,她出身武将之家,个性并不娇柔。
「你真是无聊,大人非得到书房说,自然有他的道理。」杜月钧都被气笑了,但看到张岚低头忍笑,显然也认可自己的话,「师父都没说话了,你又是谁,能代表她开口?虽然来者是客,但也得看清自己身分才好。」
莫芯彤脸色难看,但薛飒却已经起身向母亲点个头,往后方走去。
杜月钧也笑咪咪的越过她身边,向张岚俏生生的行个福礼,再以摇曳生姿的步伐跟上薛飒,让瞪着两人身影的莫芯彤气得牙痒痒的,连张岚安抚的话都没听讲去。
薛飒跟杜月钧进入书房,银心跟沈松留在门外。
这间书房就跟薛飒给人的感觉一样冷冰冰的,也许是因为有一栋藏书楼,这间书房里仅有一座书架,窗明几净的,没有过多摆设,长桌上备有文房四宝,还有不少卷宗,见他自在的在黑檀木椅坐下,她也主动的将另一旁的一张椅子拉过来,与他相对而坐。
「那个——对不起,仅止一次,下不为例。」她指指他的胸前,再举手起誓。
女子遇此事多数会羞涩不自在,她倒率性可爱,「无妨。」
他拍拍手,仅一眨眼,杜月钧就发现身旁多了一个身影,她诧异的起身看着她。
「从现在开始,阿紫就是你的人,她虽寡言,功去却极好。」他淡淡的说着。
她明白了,这便是他送给她的诊金,阿紫约十七、八岁,貌不惊人,皮肤略微黝黑,看来沉默但也给人种可信任感。
她笑咪咪的对着阿紫说:「太好了,以后就麻烦你了,我这主子没架子,人好脾气好,什么都好,你能来我身边也算是你有福气。」
这自夸的话说得可真逗,阿紫有点讶异,但她还是拱手点头,「谢主子。」
薛飒简直佩服了,她的脸皮到底有多厚?但显然他真的低估她太多。
「然后呢?没有了吗?大人到无远寺不是看到很多听到很多,知道我是有外表有内涵有才华有仁心有深度的小姑娘,没有心生敬佩,想要用些亮灿灿的金银珠宝来鼓励我、支持我吗?」杜月钧急得跳脚,眨巴着眼看着他,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做得好啊,没理由心怀天下百姓的极品相爷没半点实质鼓励?
屋外,银心羞惭的低头。主子,不要这样讨钱啊。
沈松也忍着笑。
屋内,阿紫莫名的想笑,天知道她一向自律,少有情绪波动的时候。
薛飒瞪视着这张软萌美丽的脸庞,再也忍俊不住的笑出声来,财迷,绝对的财迷!
此时,张岚被莫芯彤缠得没辙,硬被拉来书房门口,没想到竟听到儿子的笑声。
她有多久没听到儿子的笑声了?从媳妇离世后,儿子一心放在那对虚弱得让人时刻都无法放心的孙子身上,更有忙不完的国事要操心。
但他现在却笑了,这笑声明朗清越,如山涧清流,张岚的眼眶都泛红了。
反之,莫芯彤可不好受,她藏在袖里的手握拳,指尖狠狠压着柔嫩掌心,痛!
「他们得挺好的,我们就别去打扰了。」张岚忍着喜悦的泪水,牵紧她的手又往回走,眼睛示意沈松跟银心要守好。
「可是,伯母——」莫芯彤自然不依,但她总是个大家闺女,不能硬闯进去。
书房内,薛飒也没有让有为少女杜月钧失望,给了一迭厚厚的银票,却莫名的想捉弄她,「说来我对你也有两次救命之恩,你什么表示也没有?受人点滴该涌泉以报,不是吗?」
杜月钧的眼睛骨碌碌转,将那些银票很小心的折好放进袖内,再笑眼眯眯的看着他,「救命之恩何其大,应该以身相许吧。」
不管屋内、屋外,银心、沈松跟阿紫反应一致,瞪大了眼,同时倒抽凉气。
向来冷静的薛飒心猛地一紧,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噗哧,吓到大人了,呵呵呵……大人别担心也别当真,我开玩笑的,你这恩我记着呢」杜月钧捉弄了薛飒,乐不可支,「还有啊,大人给的这些,我一定贴张感谢状在无远寺的学堂公告上,日后哪一个有出息的,你就是他们的恩人,当然,我得占最大头,若非我广施善缘,也没有大人行善的机会啊!」
沈松无言,银心、阿紫皆松一口气,主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要他别当真吗?薛飒也不知道,看着眼前的杜月钧笑得古灵精怪的模样,他的心情竟有些微妙。
杜月钧喜孜孜的收拢千两银票,跟笑得眼眯眯的张岚及臭脸莫芯彤告辞后,即带着两个丫头去了一趟街上,买了些衣物粮食,还有一些便宜好用的药材,差人送到无远寺后才回到宁安侯府,大大方方的将阿紫介绍给祖母、父母跟家中人,毕竟阿紫是生面孔,以后要跟在她身边的。
阿紫没想到她不过是当个丫头,竟被这么慎重的介绍给家中各主子,也是受宠若惊。
「你可是相爷大人送给我的人,怎么会只是丫头?」杜月钧如是说。
严氏等人也是频频点头,同时也替她捏了把冷汗,哪有跟相爷不要诊金却要个会武功的丫头的?但杜月钧四处跑,身边有个会武的丫头也是好的,因而又觉得有这丫头在身边也是周全。
杜月钧打发银心带阿紫去安置,却不知她带着阿紫回府又引起一番不平的声浪。
之后一连几天,杜砚的两个姨娘都在丈夫面前闹腾,说杜月钧极受相爷看重,不然怎么会送个丫头给她,这一荣俱荣,怎么有甜头也不想想自家姊妹?
杜砚被逼得受不住,只得去找严氏。
「母亲,月眉她们几个的婚事也要劳烦你多留心了,夫人是书画大师,既然小五在那里学习,不如让小五也引荐她们一起拜师,反正看的也是咱们侯府的脸面,母亲就帮忙说说话,跟小五她娘提一提。」
严氏面对大儿子的话也不拐弯抹角,「小五学书画不过是为看病找的名目,她们去凑什么热闹?我已在帮忙月眉她们找对象了,不是我看低自家丫头,相爷的人品才华,平心而论,三个丫头哪个匹配得上?拜师?人家收的学生只有几个,哪个不是大有来头,可有庶女出身的?」
被严氏这番不留颜面的话一说,杜砚这个大男人也觉得委屈,连带的,一回院子也对两个姨娘生起气来。
「自己生的丫头有几两重?也不掂量掂量,吹枕头风吹得让我失了判断,在母亲面前失了颜面!」他骂上一通,心里则庆幸自己没直接找上三房。
这件事杜月钧不知道,不过杜月眉等人每每见到她都是一张臭屎脸。
杜月钧不在意,这一世,她在意的人可不包含她们,也没打算把美好的时光浪费在这些不喜欢她的人身上。
所以,她有空就去找杜月铮说话聊天,培养姊妹情。
这些日子,为了让女儿进宫选秀顺利,叶氏找了几个资深嬷嬷来教导,杜月铮也很忙,但跟杜月眉几个庶出姊妹不亲近,日子过得更显单调,因而每每见到杜月钧,她的心情总是特别好,杜月钧会叽叽喳喳的说她在外的生活,那是她做不到也没胆量去做的事。
此刻,看着这张软萌可爱的俏皮脸蛋,她听得津津有味也不忘细细叮咛,「你在外面还是要小心,尤其看病这一块,明白吗?虽然治病救人,造福众生,但——」
杜月钧撒娇的摇着她的胳臂,「一定一定的,大姊姊别担心东担心西的,长了皱纹落选了可怎么办呀?」
虽然她挺想大姊姊落选的,毕竟宫里可是会吃人的地方啊。
杜月铮被逗笑了,忍不住瞪她一眼。
银心早就笑出来了,就连没什么表情的阿紫眸中也浮现笑意。
不过,因为杜月钧迟迟不肯替杜月眉等人搭挢牵线,她们却依然不死心,总逮着机会就想跟着她出门,杜月钧索性跟她们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
只是,虽然成功甩开那些姊姊们,怎么今日到薛府习画又多了一个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