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雨已经下了三天三夜。
整个城市到处潮湿阴冷,这股寒气彷佛时时威胁着要钻进人的骨缝子里去,吸着髓,吐着冰,直到将人们从头到脚凝结成霜雪。
人人穿裹着或又轻又暖的羽绒服,或厚或重的大棉衣,努力抵御着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冬日凄风冷雨。
时值黄昏,一个身材高瘦神情疲惫的男人撑着伞,一手拎着公事包和沉甸甸的购物袋,走进大楼时,忽然被柜台的大楼管理员叫唤住——
「张先生!」
他抬头,疲钝的目光有些迷茫。
「张先生,大楼有住户在反应……」中年管理员脸上有点烦躁之色,却又强忍着。「可不可以请你妈妈别再乱制造噪音,影响上下层住户的居住品质?」
张先生愣了一下,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点点头。「我会跟我妈妈说的,不好意思,打扰了其他住户……也给你添麻烦了。」
中年管理员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丝,他看着这个被生活和工作重担几乎压垮肩膀的男人,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
「张先生,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有没有考虑把老太太送疗养院,还是请个看护?」
张先生沉默不语。
中年管理员讪讪笑道:「我也不是教你不孝顺啦,但是老人家自己一个人在家也危险,像我们这个年纪厚,上有老下有小,不上班全家就得喝西北风,有时候不是不想在家侍奉父母,但是时代不一样了,孝顺也要用对方法,你说是不是?」
张先生低垂着头,边收拾着不断滴水的雨伞,脚下动也不动。
见状,中年管理员心灵鸡汤分享得越发起劲了。「你可以跟你妈妈和太太商量一下,现在国内的看护虽然人手不足,但还可以申请移工啊,我表弟他就是专门在做这个的,如果你有需要的话……」
「谢谢,我先上楼了。」
中年管理员愕然,看着张先生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关闭,他忍不住哼了声嘀咕。「啐!不识好人心……下次别想我再帮忙跟住户解释,你们夫妻自己看着办!」
……不过话说回来,他好像也有些时日没遇到过张太太了,该不会是夫妻俩吵架,张太太一怒之下回娘家了吧?
中年管理员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真相,要不张先生这阵子怎么会憔悴成这样?而且还天天自己买菜回家煮?
中年管理员虽然嘴碎了点,但心地还是挺善良的,想想又有点同情起张先生了。
唉,中年男人们的苦闷与劳累啊,只有彼此才能懂……
电梯上升到了九楼,电梯门开启——
张先生拎着公事包和购物袋的手紧了紧,他刹那间竟有不敢跨出电梯门,只想疯狂摁回一楼按钮的冲动!
可是对面那扇冰冷钢铁大门已经传出了模糊又熟悉的叫唤。
他脸色一寸寸发白,最后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认命地走出电梯,微微颤抖的手指勉强用钥匙打开了门。
「……老公!老公!老公你回来了没有?老公!老公我好无聊啊,老公!」
一个苍老嘶哑又带着某种恶意兴奋的女声不断从一扇半开的房门内跳针般响动着。
就像一个坏掉了的,却始终电力饱满的收音机,一次次重复着亢奋、暴躁、幽怨、恶毒……的魔音传脑。
砰砰砰!
又是一阵敲击的吵杂声音,张先生苍白着脸色,忙把公事包和购物袋往乱糟糟的客厅里一扔,大步抢进房间里——
妈!
可是这一声「妈」却如鱼骨卡在喉头,当他看着那张已不复慈祥的皱纹老脸时,越过房门的脚步又僵止于床沿前,不敢再近。
「老公,你回来啦!老公我一整天都在等你回来,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你一下班跑去哪里了?是去找小三了吗?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你这样对得起我吗?啊?」下半身瘫在床上的老妇人乾枯如鹰爪的手猛捶着床沿,双眼赤红,忽咧嘴笑,忽扁嘴哭,尖喊道。
张先生恐惧地看着床上这个……「人」,他不知道究竟该称呼她「妈」?还是「老婆」?
眼前这一幕简直像噩梦,不,是这半个月来就是一场无止无尽的可怖噩梦……
半个月前,也是下了这样大的一场雨,那天黄昏他太太又和他一阵激烈的争吵,后来甩门而去,他那和蔼慈爱却坐着轮椅的妈妈,哆嗦着身子缩在厨房里,特制的灶台前一锅虾皮蒜炒高丽菜已经发出烧焦的味道……
他浑身上下充满了无力感,抓着自己的头发慢慢蹲了下来。
自从父亲去世后,他把独居的妈妈接到家里来,这样没完没了的争吵就天天出现在自己家庭生活中。
他原来有些骄纵任性却还是挺体贴的太太,一日日尖酸刻薄起来,跟他吵妈妈移动轮椅时发出的声音惹人烦,妈妈都看那些没营养又没格调的八点档,妈妈吃饭喝汤的时候会不小心滴到衣服,看起来脏死了……
张先生对太太是有愧疚的,因为当初和太太的家世有点差距,自己是努力考上公务员,才勉强得到岳父的认同,同意下嫁女儿。
那时候岳父和太太也说了,他们是公务员世家,家里有的是房子,女儿陪嫁一栋房子是小意思,唯一的条件就是婚后公婆不能来同住。
张先生还记得,那个条件让住在中部沙鹿的爸妈神色有些黯然,但还是温顺地同意了。
「亲家,我们两个老的身体还不错,我们也习惯了住沙鹿老家,不会去北部给他们年轻人添麻烦的。」张老先生强颜欢笑。
「是啊,亲家公,只要他们俩夫妻过得好,我们做长辈的就安心了。」张老太太回过头去掩饰地擦了擦,眼角那隐隐泪光已然不见。「而且老家这边亲戚朋友老邻居几十年了,大家感情都很好,还有人可以聊天……我们要是去北部也不习惯。」
儿子是他们这一生的挚爱和骄傲,他们愿意倾尽所有,只求让儿子开心、幸福。
张先生那时庆幸又欣慰地看着自己的父母,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忐忑不安,喜悦地望向自己如带刺娇艳玫瑰的心爱女孩。
后来,还是父母卖了家里的农地,筹措了一大笔钱让他付这间两房两厅的婚房的头期款,他们说,娶了人家的掌上明珠,自然是要好好照顾疼爱的。
张先生在市政府上班,薪水还不错,公务人员贷款又有优惠,所以每个月缴贷款和养家还是没问题的。
太太婚后就辞掉了建筑师事务所特助的工作,因为她早就受不了被建筑师们呼来喝去差遣的日子。
他们也过了两年甜蜜恩爱的夫妻生活,但是他坚持不收受贿赂,所以领的一直是那份固定的死薪水,时日久了,太太开始抱怨连连,说谁谁谁在那个位置上,光是一年三节厂商送的礼金就收到手软……说那不是贿赂,那只是「规费」,如果他自命清高、不同流而污的话,上级也不会看他顺眼,不会信任他。
可是张先生始终记得自己考上公务员时,父母引以为荣的骄傲和满足,还有父亲语重心长地告诫与提醒——
「当上公务员,就是对民众负责任的开始。」
况且,他从来不是个胆大包天的人。
太太越来越轻蔑挑剔怒其不争的眼神,让他一天比一天还要疲于应对。
真正压垮他们夫妻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年前父亲病逝……
他们回中部办完父亲的后事,有一刹那他想把孤零零的母亲接到家里来照顾,可是他太太冷漠警告地瞪了他一眼,终究还是内心的懦弱,还有害怕夫妻关系又雪上加霜的念头,让他偷偷避开自己的太太,做贼般匆匆递给了母亲生活费后,就赶紧驱车载着太太回北部了。
他一路牢牢扣着方向盘,泪流满面……
身边的太太则是兴高采烈地肯定着他的做法,还娇滴滴地道:「你是知道我的,我跟老人家合不来,我也不会伺候老人,我自己的爸妈都还不用我照顾呢!」
那一瞬,张先生狼狈羞愧得甚至没脸看后照镜中的自己。
他觉得如果父亲天上有知,一定会恨透了他这个不孝子……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把母亲接到家里,他深知自己就会永远失去妻子了。
接下来的大半年,张先生尽管照常上班下班和太太过日子,但是午夜梦回,他常常惊醒,梦见死去的父亲流着血泪冷冷地注视着自己,梦见母亲不小心在家门口跌倒了,或是病倒了也无人知。
——直到有一天早上,胆战心惊的他终于接到了彷佛预料中的那通电话!
亲戚家的婶婆打来痛骂他一顿,说他妈妈中风了,被紧急送医,他这个儿子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个阿母?
经历了一阵兵荒马乱,他只记得自己被太太狠狠掴了两个巴掌后,满颊火辣辣剧痛,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我要把我妈接来台北。」
「你要是把你妈接过来,我们就离婚!」太太冷笑,坚决地道。
「……那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眼睁睁看着我妈自生自灭吗?」他第一次跪倒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痛哭得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
他太太有一霎被吓住了,好半天后才勉强同意。
「但是我不要伺候她,我们各过各的。」
「谢谢你……谢谢你……」他含泪感激万分地紧紧抱着妻子。
母亲被接到台北来,幸亏只是轻度中风,左手不灵活,也不能久站,他帮母亲买了一架轮椅,还把客房打扫得乾乾净净。
他看着慈祥的母亲时,强忍着鼻酸,宽慰着母亲安心住下……当天晚上,张先生终于罕见地睡了个好觉。
张老太太知道媳妇不太喜欢自己这个婆婆跟他们同住,所以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甚至为了让媳妇高兴,这三个月来她勤快地接手家里所有的整洁和烧饭洗衣等工作。
还劝张先生说,家和万事兴,妈妈也喜欢在家里有事做,就当复健。
张先生看着母亲和太太的脸,终于再度懦弱地当了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假装这样一切都很好,这是最好的安排。
可是如履薄冰的日子依然是幸福的假象,半个月前,母亲不小心把媳妇应该手洗的一件丝质衬衫洗坏了,张太太大发雷霆,当下就要赶婆婆回老家!
张先生努力帮母亲向心爱的太太解释,但是张太太这次寸步不让——
「今晚不是你妈滚!就是我走!」
「你可不可以讲讲道理?」他几乎又要向太太跪下来哀求了。
「你妈不滚是吧?」张太太嚣张而狰狞地吼道:「好,我走!」
张太太甩门一怒而去,后来一个多礼拜都没有音讯下落。
他急了慌了,打给岳父岳母也找不到人,被盛怒又担忧的岳父岳母找上门打骂了一顿……可是就连报警,警察也找不到他太太。
岳父岳母指着他妈的鼻子破口痛骂了一个多小时,说都是她这个老不死的婆婆虐待媳妇,他们的女儿才会离家出走不回来的!
当天,张老太太二度中风。
可是等到老人家好不容易苏醒过来,张先生惊恐地发现母亲却变成了……变成了……
——不知为何灵魂被困在母亲苍老且瘫痪躯体中的,他太太。
张先生起初不敢相信这么荒谬惊惧离奇的事,他宁愿是母亲为了惩罚自己,为了吓自己,这才扮作他太太。
可是那娇滴滴又尖利刻薄的嗓音,许多他们夫妻之间才知道的秘事,都实实在在从「母亲」口中说出……
「你、你的身体到哪里去了?」张先生失魂落魄颤抖地问。
「张太太」一抖,皱纹满面的老脸浮上了层深深的恐惧,语气狂乱地道:「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老公你快帮我,帮我把我的身体找回来,帮我换回来,我不要待在你妈这么恶心破败的身体里面,她那么老,随时都会葛屁……你去找天师!去找法术高深的和尚道士!随便你找谁,帮我换回来……」
「——我妈呢?」他嘴唇青白,热泪盈眶血红,哆嗦地问。
「什么?」「张太太」一呆,随即勃然大怒。「这时候你还在管那个老不死的?如果不是她害的,我怎么会变成这个鬼样子?到底谁才是你老婆?」
「你……」他痛苦煎熬地闭上了眼。「你才是我太太,可是……可是那是我妈啊!」
「我才是跟你一辈子的,不是你妈!」「张太太」大吼大叫,疯狂如妖物。「我不管,我不管!换回来,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把我们换回来!」
张先生惶惶绝望举目茫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
——老公!老公!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张太太」的尖厉嗓音又把张先生从这半个月来的噩梦中唤醒……他深深打了个寒颤,看着面前这张越来越不像自己的母亲,反而越来越像变老了的妻子的老脸。
不,噩梦没有醒……
他俩的这场噩梦,或许只有互相折磨到其中一个倒下死去为止。
张先生不知道,在大楼外的一家星巴克中,一个长相娇艳举止娴静的女子静静看着落地窗外的,自家这栋大楼。
她对面是一对宛若神仙璧人的夫妻。
「……不忍心吗?」神仙璧人中的妻子宝寐大妖笑意吟吟,妩媚妖娆地偎在玉树临风般的清冷俊美丈夫身边,挑眉问。
「——想换回来?」清冷俊美的白挚淡淡地问。
举止娴静的女子一震,视线回到这对恩人夫妻面前,温柔而感伤地摇了摇头。
「不,这样很好。」
所有的爱与恨,消磨耗损到了极致,都有止尽之日。
每个人,也都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是荆棘苦难,还是繁花似锦,都是自己的抉择……
临堺集团少年们·Line群组番外篇
【临堺集团首席助理保镖长群(18)】
帅到眉边(贺):报告!报告!宝小姐……咳,夫人预备出发了!
只给背影(柳):收到,极光百货1~29楼已经全面清场——
肌肉棒(B长):收到,顶楼停机坪也准备好了,随时恭迎夫人大驾!
PS:我们家夫人今天依然是全场最美最飒最靓的崽!
~(≧▽≦)/~
只给背影(柳):……肌肉棒,别抢我的话。
肌肉棒(B长):阿柳,是你自己不够快哒~(贴图:呵呵呵认命吧)
只给背影(柳):也对,男人像你这么「快」的确实少见。
肌肉棒(B长):那当……等等,(/‵Д′)/~ ╧╧
只给背影(柳):兄弟,有隐疾不要忍,有可能是你吃的高蛋白补错地方。
肌肉棒(B长):屁个高蛋白!老子浑身上下都是一场场肉搏战打出来的!
事关保镖尊严,柳特助,有种出来单挑!(咬牙切齿)
只给背影(柳):多谢关心我有种没种,但让你失望了,我没那等癖好。
肌肉棒(B长):??????
八国叭啦(藤):阿柳,欺负四肢发达的同事有点胜之不武啊!
肌肉棒(B长):就是说嘛(挺胸)~看!这世上还是有正义的。
叫我好汉(C长):……(贴图:掩面)。
嗷嗷嗷呜(D长):……(贴图:完了这智商)。
风度佳(司):我怀疑我加入了个假群组……
面无表情(A长):B,今日随扈夫人任务完成后,明天到我办公室报到!
肌肉棒(B长):不、不是,老大我做错了什么?Σ(°△°
|)︴
面无表情(A长):自己想。
踏平前浪(E长):老大!老大!这题我知道,这题我会做!
只给背影(柳):噗~
八国叭啦(藤):噗~
风度佳(司):噗~
面无表情(A长):……你们两个,明天到我办公室,谈、一、谈!
踏平前浪(E长):老大我是无辜的!!!!!!!
肌肉棒(B长):等一下等一下,老大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啊啊?
只给背影(柳):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坏惹……
风度佳(司):对!非常坏!
八国叭啦(藤):对!完全是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沦丧!
帅到眉边(贺):报告!报告!夫人即将抵达,直升机三分钟后降落!
面无表情(A长):恭迎夫人!
只给背影(柳):恭迎夫人!
八国叭啦(藤):恭迎夫人!
风度佳(司):恭迎夫人!
肌肉棒(B长):恭迎夫人!
叫我好汉(C长):恭迎夫人!
嗷嗷嗷呜(D长):恭迎夫人!
踏平前浪(E长):夫人最漂酿!
风度佳(司):心机鬼!团殴他!
面无表情(A长):+1
帅到眉边(贺):+1
只给背影(柳):+1
肌肉棒(B长):+1
叫我好汉(C长):+1
嗷嗷嗷呜(D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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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平前浪(E长):……等等!弟弟我可以解释!!!!ΣΣ(?Д?;)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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