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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恋千年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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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

  这是个兵荒马乱的年代!

  由于玄宗晚年宠幸杨贵妃,纵情逸乐,沉迷于温柔乡而无法自拔,将国政委交李林甫、杨国忠等小人,使得宰相专权、植党营私、淫侈贪贿,社会因而动荡不安,民间人人自危。

  正因如此,权谋狡诈的安禄山、史思明,拥兵二十万,假以讨杨国忠为名,举兵叛乱,自范阳南下,势如破竹,轻陷洛阳。许多百姓流离失所,颠沛困顿,无家可归者比比皆是!尤其在安禄山闻子庆宗被杀,心中大恸,更引兵向荥阳,大行杀戮,并偕称帝号为‘大燕皇帝’。

  白玉瑕奉师之命,柔阳济世,行走江湖。眼看着所到之处生灵荼炭,而自己能力有限,每每心中不禁长叹欷虚一番。然而,感叹之余,也只能豁达观世,否则又能如何?

  身在乱世之中,看尽了太多无可奈何的生离死别,白玉瑕早已明白凡事强求不得、万物皆无常的道理!

  自小便住在尼姑庵里,由住持易安师太——也就是她的师父,一手拉拔大的。白玉瑕早已认定自己是个出家人,长久耳儒目染下,她练就了超越年龄的沉稳自若,早熟的心灵,更使她透露出沧桑易感的高深莫测,教人难辨她的年龄,不敢小觑。

  正值双十年华的白玉瑕,是个十足冷艳的绝色女子。对一个行走江湖的女子而言,她的确属于青涩之辈,但是她的本事,却不同于她的青涩年纪,相反的,她拥有一身的好功夫,是个不折不扣的练家子。这一切都该归功于她的师父教导有方。若不是如此,放任一介女流只身行走江湖,恐怕早已被生吞活剥了去,尤其是,白冷如冰封的绝美女子用来形容白玉瑕,的确是不为过的!或许是她年纪轻轻就有一身好武艺,对于自身的优越感所造就而出的气势,竟散发出一股不怒而威,教人望而生畏的强者风范。往往她眸光一敛间,所泛出的寒意与杀气,使足以震伤心虚怯弱的宵小鼠辈;见过她的人都想不透,为何一个女流之辈能够有一双如此凌厉锐利的目光?

  当然,她的眼神也可以是温柔似水的,但那也只有在她恻隐之心流露之际,隐约可见。一般而言,白玉瑕的情感是平平淡淡的,她不喜自己有明显的情绪波纹,那犯了她无为修心的禁忌!

  走着走着,白玉瑕看到一名佝偻、身形干枯的小老头正倒在大树旁,努力地扒着树皮,企图剥下树度好果腹充饥。

  “老伯,别扒了。喏,这半个馒头你拿去吃吧!”

  “啊……谢谢你!好心的姑娘,老天会保佑你的。”小老头子狼吞虎咽地吃完这睽违已久的食物后,感激涕零地说。

  白玉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确定眼前的老者除了饥饿交加,并无其它大碍,颔首后便转身离去。她不听感激的话,那不是她助人的目的,她助人并非为沽名钓誉!

  “姑娘,等等!”小老头急急地喊住她:“可否听老朽说几句话?”

  白玉瑕停下脚步,回过头,扬着眉道:“老伯,有话请说!”

  头发稀疏花白的小老头子,施着佝偻的身子缓缓地走近她:“姑娘,谢谢你的馒头,处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局,有像姑娘你这样善心的人不多了,老朽实在无以为报啊——”

  白玉瑕实在不耐听感谢之辞,自荷包掏出一些碎银,塞进老人手里。

  “老伯,拿着这些银子!它够你吃上一阵子了,省着点用。”说完,她打算走人了。

  她助人向来是非常重视个人原则的,一是不要对方回报;二是不受人感谢。原因无它,只是她嫌罗嗦!

  “姑娘,老朽话还没说完呢!”

  “好吧!老伯,说重点!”

  “依老朽看来,姑娘命定之人会在近日内出现!”

  “是吗?”白玉瑕不信。但她又忍不住想起师父一直不肯让她出家的原因——

  情缘未了。

  “姑娘不信老朽所言?”

  白玉瑕没有作声。

  “也难怪姑娘不信,不过恕老朽唐突地再多嘴几句!姑娘,水清鱼难养,白壁岂无瑕!”

  白玉瑕心中震骇,表面却依旧平静。

  这——不就是师父在为她取名时,心中突然冒出的句子吗?

  ‘水清鱼难养,白壁岂无瑕’,她的名字就是由此引申而来的——因为‘白壁岂无瑕’,而有‘白玉瑕’这三个字!

  这老头正在证明自己所言的准确性不容轻忽!

  “不要为眼前的假象干扰所蒙蔽,只要正视自己的心意,良缘终会开花结果!”那话中字字充满玄机,含蓄的笑容有着悠远的含意:“你明白拈花微笑的寓意吗?”

  白玉瑕沉默不语。

  “老朽言尽于此了。”小老头不再罗嗦,迳自离开。

  没有阻拦,她一撇头,不愿继续深思。想起今晚行窃的目标,白玉瑕精神一振。

  太多为虎作伥、鱼肉百姓的官家,她不过是劫富济贫,尽自己棉薄之力来帮助一些生活困苦窘迫的穷老百姓,很公平不是吗?

  她厌恶见血光,厌恶见人恃强凌弱、欺善怕恶、草菅人命,偏偏这世上就是有太多这样不堪的事令她厌恶!五年前奉师之命下山到处游历,她见到的悲哀与无可奈何多得数不清,到处都是苦难的现象。初始,她会想眼不见为净地回山上庵里,一辈子不离开,但天生的正义感又容不得她逃避现实的丑陋面,最后,她摒弃出家人该信守的某些戒律,调整自己面对世事的心态,终于找到一套属于她自己行事作风的方法,走出自己的一条路!

  是啊!师又常常告诫她做人不要太墨守成规,人生应该自由豁达,喜怒哀乐皆可超脱,正所谓无入而不自得,人生最高境界也!

  她仍年轻,想要达到此种修为并不容易!

  天色渐暗,白玉瑕在一间客栈落了脚,准备入夜后伺机行动。

  想起初进洛阳城,那战乱后的残破和死伤的老弱妇孺,更加笃定了她洗劫富有官家的决心……

  也许行窃的作法有违自小所受的谆谆教诲,但,她不羞赧于自己选择的行径,毕竟,社会的乱象早已纷扰了善与恶的真正定位,一切似是而非,渺小如她,也只有坚守自己安身立命的原则,勇往直前,努力完成师父要她济世助人的天职,当然,这也是出自她心甘情愿,并没有一丝勉强的意愿!

  在厢房中休憩片刻之后,白玉瑕翻出行囊内的黑色便衣,开始恩忖着今晚的行动……

  月黑风高的夜晚,一道迅风般的纤细黑影腾过高墙,避过守卫森严的巡逻士兵闯进府邸,目光梭巡着库房的所在位置。

  总算,在她观测了一阵之后,循着人手分布最密集的地带,她找到储放贵重财物和珠宝玉器的库房。

  白玉瑕无声无息、身手俐落地靠近库房门口,确定自己仍安全无虞的情况下,她发挥多年来一直高明无误的开锁技巧,轻轻松松地开启库房门锁,机伶地闪进门内。

  拉开麻袋,丢进几件价值不菲的金饰玉器以及许多金银元宝,她掂掂麻袋重量,以能够自若脱身为原则,不愿多作耽搁,她束紧麻袋口,将沉甸甸的行李抱起。

  轻巧地溜出库房门口,白玉瑕眼睛骨碌碌地打量四周,机警小心自己的行迹不被人发觉。她轻手轻脚纵身一跃,停在高墙顶端,正欲离开,不料正巧被一个上完茅厕走出来的小厮撞见。

  “有刺客!来人啊,有刺客!”那名小厮惊恐地扯开喉咙大喊。

  一时间,锣鼓暄天,静谧的空气顿时骚动了起来。

  白玉瑕抱着赃物,行动已不似先前潜入时那般的迅捷灵活,心中暗叫不妙。火速将口袋甩绑至背上后仓卒飞跃离去,将追捕的一行人远远地在身后。

  此时此刻,若正面交锋,对她只有不利,白玉瑕揣度着她正面临的处境,决定先甩开追兵才是当务之急。

  运气真背!她想。

  像这种情况,她白玉瑕也不是不曾发生过,甩开追兵当然不成问题,但以她行走江湖多年的敏锐直觉,白玉瑕嗅到一丝不寻常的诡异气息!

  “胆大心细地打量完四周后,她几乎可以确定有五名身手不差的敌人埋伏在‘某些’角落。”

  很快的,她猜测出对方的来意———以坐享其成的方式接收她今晚的‘收获’!

  旋身连续踢出脚边两块拳头大的石子,白玉瑕成功地逼出当中两名埋伏!

  蒙着面的她自是没有被识得样貌的顾虑,倒是对方,只须定眼一瞧,即可认出是江湖上横行霸道、恶名昭彰的庞家兄弟——庞奇、庞易!

  原来想渔翁得利的对手是庞家的五兄弟!老三老四都被她逼得现身,其余的三个自然会一同出手,不肯善罢甘休。

  这五兄弟在江湖上是赫赫有名的团结,尤其是为非作歹、共同面临敌手时,所以他们的攻击力不容小觑!

  有包袱在身,这点就白玉瑕而言,相当不利。

  无妨!就放手一搏吧!大不了就是放弃今晚的收获罢了。

  ~沉重的麻袋搁置,白玉瑕挥剑旋去,气势凌厉,不出数招,老五庞定及老三庞奇双双被剑锋划中,血迹斑斑,无力招架,只得节节后退。

  老大庞天怒火已然被挑起,大刀更是毫不留情地猛烈劈向白玉瑕——

  “纳命来!”每一下刀都是致命的沉重。

  白玉瑕专注奋战之时,老二庞军乘机使出暗器,一连发出十几支毒镖。在她闪神之际,肩胛处已中了暗算,运气使剑,更使毒血窜流,须臾,冷汗涔涔,白玉瑕渐感力不从心。

  无心再恋战,咬牙抓起麻袋,旋身飞起,欲驾轻功疾疾逸去。未料庞家兄弟难缠,后又有追兵即将赶至,白玉瑕强撑不支的身子,急急踏轻功飞纵,以最快的速度飞向竹林深处——

  一阵诡异强劲的阴风突然吹起,飘荡林内,飒飒作响,有如鬼魅的哭号般。白玉瑕身中毒伤,顿时只感眼前一片昏花、但旋即发觉追兵不知何时已全然消失无踪。

  是她神智不清的错觉吗?白玉瑕甩甩头,摇摇欲坠的身子仍是充满戒备警醒的紧张。

  强力眯起双眼,她冷冷地环顾四周。

  果真是四下无人!

  凭她的直觉判断,自己现下确实已安全无虞,只是,这一切也未免太玄奇了?明明方才追兵正逐渐逼近,怎么一眨眼全都消声匿迹了?白玉瑕自问着,心里无法克制地掀地一阵毛骨悚然。

  拉下面罩,至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白玉瑕倒出褐色的抑毒丹药,匆匆吞下。她徒步走没几步,双手勉力地紧扶着竹身,然而,体力逐渐流失,在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后,她终于不支倒地……

  在白玉瑕失去知觉倒地之际。一个身着灰色袍子的人倏然出现,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望着她苍白疲弱的俊英美颜,他的神情露出了混合着怜惜与不舍之情。

  攫紧她滚烫的身子,灰袍人一个旋身,瞬间消失——包括那只麻袋。

  竹林内夜风吹得沙沙作响,仿佛不曾有人闯入般的萧瑟寂默……

  白玉瑕一醒来,立刻感到左肩胛那难抑的撕扯灼热感,痛得她双唇抿成一线,极力压抑着想呻吟出声的想望,嘴角微微抽动着,即使是在此时,她仍不愿自己表现出软弱的一面。

  勉强撑起身子而坐,她的目光直觉地转向门口,正巧望见一名颀长壮硕的体格几乎填满门框的灰袍男子,头戴着土黄色箬笠,灼灼地望着她。

  白玉瑕有些心慌地撇开睑,冷声问道:“是你救了我?”

  灰袍男子没有回答,他摘下箬笠,亮出充满沧桑精干,却狂狷不羁的面容,迳自走向她,将桌上那钵捣好的浅绿药汁拿起,开始动手解她的衣衫。

  白玉瑕自是明白他正欲为她伤口上药,没有一般女子的矜持忸怩之态,她仍保持一派的淡漠。

  静默。

  灰袍男子将药汁敷在她的伤口上,须臾,疗效挥发,一股清凉透入皮肤。一时间,伤口带给她的灼热压力顿时迅速消减。

  上完药,灰袍男子并没有立即为她罩上衣衫,他的目光自她左手内侧的守宫砂,落至她心口上那面积约莫一个巴掌大小的暗红色胎记定住。

  白玉瑕当然知道在陌生男子面前袒胸露臂是何等惊世骇俗之事,若不是因为她本身认定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已是出世之人,即使仍不免受七情六欲而纷扰,却早已失去了世俗女子本能的怀舂心情。她甚至没有任何欲遮掩的动作,也许是看出他目光纯然悠远,似乎有所隐情。

  灰袍男子叹了一口气,目光仍然胶着在那片深红,似乎未有失礼的自觉,迳自陷入沉思中。

  白玉瑕怔怔地望着他,奇怪自己会对他的动作、姿势,甚至是神情都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她不曾见过他呀!她不明白这奇异的感觉为何莫名地涌上心头,这没道理……

  似是窥见她心底的疑惑,他为她轻拢起衣衫。

  “失礼了,在下郑远祈。”他好整以暇地掉开目光,落在屋内的一隅。“你的行李我也帮你带来了。”

  白玉瑕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那只麻袋。

  “看来你并不好奇袋内的东西。”她何其幸运,遇到视钱财如粪土的救命恩人,白玉瑕自嘲道。

  他浅笑,柔慵的语吻:“我知道那是属于官家的财物。”

  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上来了,不只是他的外表,连姓名、声音、语调都是!

  她的直觉告诉她,眼前这名衣着平凡但气度不凡的卓尔男子,并非泛泛之辈。

  白玉瑕因他的扑朔迷离而深感迷惑。

  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她会对他产生一股似隐隐约约的心痛?他的温柔仿佛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似的自然,而她,似也乐在其中?

  不,她不需要任何男子的温柔,绝不!

  “郑公子救命之恩,我白玉瑕在此谢过了。”

  读出她的想法,明白她冰封的心不易进驻,郑远祈叹了口气,没想到相逢后竟是此等光景!

  “别谢!你身子尚虚,好好歇息,伤口需要调养数日,一切尽管宽心,我会打点一切!”

  “那——待我伤好,你打算如何处置我?”白玉瑕没有温煦神色,冷冷瞅着他问道。

  性格真是天差地别、南辕北辙的大大迥异呀!郑远祈虽然心中明白环境虽不能改变一个灵魂的本质,却能重新塑造出一个人在性格上表现不同的特色。她——变得执着于寡情、冷漠,对情爱不屑一顾!

  〈使如此,他仍是深受她那无依安泊的灵魂,以及悲天悯人的侠义心肠而感动,尤其她不喜人知的良善,更令他激赏。

  “那袋赃物,我帮你处理善后。”他告诉她。

  白玉瑕睨了他一眼,讥讽道:“如何处理?”明知他是正人君子,她仍不给他友善的脸色,连语气也是刻意的尖锐。

  “洛阳城内老弱伤残太多,这些赃物可换来的赈济着实不少,你说是吧?”郑远祈了然地注视她渐起的诧异之色,淡淡一笑。

  “你——救我绝非偶然,是不是?”她确定地说。

  “聪慧的姑娘!”他赞道。

  白玉瑕仍不习惯他那柔腻得令人心慌的语吻。

  “我累了。”这言下之意明显不过了。她实在疲于招架!

  “那我不打扰了,你歇着吧!”不急于一时。要她撤除心防,融掉她浑身的冰霜,绝不能逼她逼得大紧。

  白玉瑕躺下,背过身去,似乎有种逃避意味。想起师父始终不肯为她剃渡的原因——情缘未了,更想起小老头子的那句话——姑娘命定之人会在近日内出现!

  不,她封紧脆弱的心,一再地告诫自己绝不沾惹儿女情长、男女情爱。

  郑远祈透视出她的心情,低叹一声,踱出门外。

  尘封千年的心,因与她重逢而再度敞开——

  不愿使用幻化之术,郑远祈升火烹粥,炒了些小菜,搁置桌上。

  阵阵的食物香味飘绕屋内,撩勾起睡梦中的白玉瑕。

  似是感应到她已完全清醒,郑远祈至床边扶她落坐而起,顺势拿起沾湿的温热绢布为她拭面,动作十分温柔。

  白玉瑕欲推开他,手却被他坚定地按下。

  “别拗!你受了伤,表现出软弱并没什么不对!”

  她不作声,只得顺他的意。

  没办法,挣不开他的手是主因。

  “我做了点清淡的小菜。”他一边说,一边拉着她至桌前。“吃吃看合不合胃口?”

  有些期待的目光,望得她浑身不自在。

  白王瑕故作冷淡,正举臂持筷,一阵撕扯的疼痛攫住她的知觉。

  郑远祈很快地发觉了,满是自责的神情,关切地询问:“没事吧?”

  她摇头,撇开脸,不愿见他自责照顾不周的神色。

  “我喂你。”他迅速将碗端起。

  “不用了,我可以用左手。”白玉瑕拒绝他。

  郑远祈将碗搁下,对她的固执颇感无奈。

  她忍不住瞄了他那张沮丧的苦脸,嘴角不觉上勾。对他,她实在无法一直扳着脸,即使她早已习惯寡情。

  察觉她的笑意,郑远祈卸下沮丧之情,心中暗忖自己的动之以情果真逐步见效,心头喜不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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